“龙王有没有离开,他一介凡人,又怎么敢确定?”
“这郡守现在难道就不怕,随意拿人献祭,会触怒龙王,降下惩罚?”
“除非……”
“他当真得到了龙王入梦的指示。”
陈旷举起手里的头颅,另一个意识在幻境中的画面渐渐在脑海中清晰,他眯起眼睛看向波涛汹涌的湖面。
“伱曾在舟上问我,那个因一念善意反铸错的龙王是对是错,我给了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既然如此,现在,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大声朝着湖面喝道:
“问死师兄,在你讲述的故事里,当年那个拿自己女儿献祭给龙王的郡守。”
“他的名字,就叫做冯宇,对不对?!”
陈旷的声音如浪滚滚,在水面上扩散出一圈波纹,一瞬间抚平了湖面的波涛。
“轰隆!”
雷霆炸响,盖不住陈旷的质问。
不远处。
原本一片漆黑混沌的湖面上。
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摇摇晃晃的渔灯,在一艘小船上,缓缓地驶出了浓雾。
船上,站着一个蓑衣渔翁,正划动着手里的竹蒿。
他抬起头,斗笠下无数只鱼眼睛,一起看向了陈旷。
“师弟果然很聪明。”
问死由衷地赞叹道。
明明隔了很远,他的音量也没有变化,传到陈旷耳朵里的声音,却依旧十分清晰。
修为的差距,在细节上一目了然。
陈旷翻了个白眼。
他也是在想到作为蓟邵郡的郡守,他可以用无数个借口来杀人,唯独根本不可能随意拿东庭湖本来确实存在的湖龙王来搪塞之后,察觉到那两个版本的故事都是半真半假。
因为湖龙王……他是真的有。
而且别人不知道湖龙王还存不存在,陈旷还不知道么?
就是龙王本人,亲自把他送到东庭湖来的!
从问死亲口讲述的故事,问出来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他对于当年的事情,是极其反感的。
而对于自己的名声,也非常在意。
在这种情况下,问死根本不可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除非……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授意的!
陈旷这时才感到奇怪,肩负着“送他上青云”任务,送他到东庭湖之后就不见了的问死,消失了之后会去哪里?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走?
他本就出身东庭湖,回到东庭湖扎根,倒是很好理解。
可他授意郡守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陈旷首先想到了问死身上的三个前置条件。
一,他讲述的故事并没有结局,无论是那被献祭的女儿,还是那个郡守,都在乐圣奚梦泉跳入湖中,暴打了湖龙王一顿之后戛然而止。
二,他曾设禁自戒,绝不踏足陆地,只能在水中潜心修炼。
三,他对于奚梦泉的态度并不尊敬,直呼其为“老匹夫”。
假如当时在奚梦泉来临之后,故事迎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问死应当将那奚梦泉当做恩人,绝对不会是这种态度。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虽然无论谁听了这个故事,都会感觉乐圣闪亮登场,肯定是个惩恶扬善的好结局。
但实际上,奚梦泉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或者……他也来迟了。
而陈旷也意识到了,龙龈根本不可能是这便宜师兄的牙齿做的,因为师兄虽然号称湖龙王,但实际上,本体并不是龙,而是……一条鱼。
他的牙齿,虽然看着很像,但实际上,材质完全不同。
陈旷刚才用龙龈琴硬生生打死那樊海龙时,就发现了,这琴的坚固程度,早就超过了牙齿能够有的范围。
白焚手上的焚天剑,刚才已经断在他手上,而龙龈琴,比焚天剑还要坚固!
哪怕是大妖的肉身,也有点过分了。
若是他身上每一颗牙齿都有这样的强度,恐怕早就不是东庭湖龙王,而应该是东海龙王了……
真正的龙龈,虽然依旧出处不明。
问死师兄也不是什么老实鱼,居然配合奚梦泉一起忽悠他……
但可以确定,无名乐师口中的那个故事,和龙龈根本没有关系。
而只是一个发生在东庭湖边的悲剧而已。
但,献祭了女儿的郡守。
如今要献祭近万人的郡守。
似曾相识。
陈旷一下子就想通了,为什么问死会真的指示冯宇进行献祭,给了他这么一个好借口。
因为问死自己是无法离开水域的。
他若是想要杀水域之外的人,就必须有人替他动手。
但当年的奚梦泉没有杀。
他不仅没有杀,而且还可能给了问死一个条件,要让多年后来到此处的陈旷来杀。
“正是如此。”
问死说起话来已经比一开始相遇时要流畅很多:“师弟帮了我一个大忙。”
“当年之事,不仅因为我一念之差,也因为我一心遵守自戒的愚昧,设禁自戒原本只是我修炼的方式,从此以后却成了我的心魔。”
“哪怕我想要离开,都已经做不到了。”
“欲破心魔,需以心药。”
所以,他要真的来一场献祭,亲眼看着当年作恶的人自食其果。
问死仰头道:“师弟,请将恶人头祭我。”
霎时间,波涛再起。
湖面下,浮起大片漆黑阴影。
这阴影足有百里之长,几乎覆盖了小半个东庭湖,在水下盘旋游弋。
问死所在的小船,就位于阴影中央,显得无比渺小。
陈旷不再说多余的话,深吸一口气,道:
“今有郡守冯宇,漕帮帮主樊海龙,大周教化官丁文,相互勾结,假借献祭湖龙王之名,实则欲行排除异己之事,残害我梁国忠良!”
“其罪行十恶不赦,罄竹难书,触怒龙王,是以有狂风大作,暴雨如洪,是为天罚警告!”
“幸而,如今罪人已经伏诛枭首,三颗人头,具在我手!”
“我以此三人之头颅,献祭龙王,以平其怒!换蓟邵郡来年风调雨顺!”
他的声音传遍了东庭湖四周,无数原本因惧怕而闭门不出的百姓都因好奇,纷纷出门开窗,望向了湖中。
陈旷说罢,猛地朝湖中央扔出了三颗人头。
“哗啦!!”
湖中的阴影猛然间跃起,庞大的躯体上银鳞如织,闪烁着耀眼的光华,带着无数水流,如同瀑布一般,从它身上滑落,重新流入湖中。
这庞然大物无比修长,似鱼非鱼,似龙非龙,背上生着无数骨刺,头上长着无数眼睛。
张开嘴巴,将那三颗人头吞了下去。
随后,又重新没入水中,排开滔天的水波。
而整个过程当中,那水面中央的小船,始终都稳稳地停留在原地。
蓑衣渔翁悠长地叹了一声,身影一瞬间不再佝偻。
他抬起头,斗笠下的面容清晰无比,竟然是一个俊朗儒雅的中年男子,只是脸颊两边以及脖子上,覆盖着一片滑溜溜的鳞片。
男子朝天喝道:
“散!”
一声令下。
原本乌云密布、狂风暴雨肆虐的天空,瞬间全部从中间开始,犹如被利剑劈开一般,向两边迅速消散。
像是一副画卷的幕布被用力拉开。
一缕星光落下,随后是千万银河铺陈。
整个蓟邵郡,但凡在外面的人,都在此刻呆若木鸡,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更有甚者,傻傻地伸出手来接雨。
但手中只有空空如也……
而在东庭湖边的居民,尤其是近距离目睹陈旷献祭人头的那些帮众和官兵,此刻更是犹如看见了神迹。
一个个纷纷跪下来磕头,诚惶诚恐地双手合十跪拜,或大喊大叫:“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
“这郡守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
而一些知情的修行者被惊动,过来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各个目瞪口呆:“那、那人好像是陈旷?”
“武圣阁今晚不是出动了三个抱月境高手围剿他么?!那么大的动静……结果他居然还活着?不,不对,他把那郡守、教化官、樊海龙,全杀了?!那几个高手呢……”
随后便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回去通知自己所在的势力。
该更新情报了……
今天以后,还有谁敢接武圣阁的悬赏啊……
莫说是他们,林二酉也被吓得够呛。
他看着天上澄澈星空,张大了嘴巴。
“真有龙王啊?”
这龙王还听陈旷的话……
林二酉抽了抽嘴角,忽然感觉陈旷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其实真的是哪个隐藏大势力的核心弟子,出来炸鱼的。
陈旷此刻对于师兄的新形象也挺惊奇的。
面前的中年男子问道:
“师弟,你知道我的道吗?”
陈旷摇摇头。
问死道:“我的道,是‘渡’。”
“渡人,亦渡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