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画的时候,脑子里全是雪夜的村口,那个穿着红色大棉袄、跟火一样的小女孩,冻得哆哆嗦嗦,用一种倔强但是想哭的表情看着自己,大骂叛徒,看着自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却仍能听见声音伴着风雪越吹越远。
一路从北海道吹到了东京。
手拿起画笔来,越是靠近画布越是抖得厉害,眼前再次浮现出了老师哀求的目光。
眼里无声地滑落,最后变成了恸哭。
外面还在下雨,自从七海夜下了车来到东京,雨就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
视线模湖了,不知道是雨水打湿了房屋的窗户,还是泪水沾湿了心灵的窗户。
模湖的视线中,七海夜好像看到了有个矮小的蓝色身影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
温暖的怀抱,让七海夜至今仍然记得。
正是那个拥抱的温度让她确信自己不是做梦,时至今日,她仍在寻找着当初到底是谁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而后那个蓝色矮小却熟悉的身影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是教小孩子写字的幼儿园老师一样耐心地、有力地在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年轻的七海夜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
一笔一笔,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晚上寂静的夜散发着雨后的宁静香气,从窗户缝里熘进来填满出租屋。
那个矮小的熟悉的蓝色影子好像在耳边说了什么,但七海夜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当时隐约记得,自己认识那个人,听清了他的话。
现在回忆起来,像是听了一首曲子。
一曲终了,画已经画完了。
居然是一幅赤|裸裸的黄漫线稿,僵硬的姿势和晦涩的线条无不表明只是一张初学者的练手稿,只有丰腴的女人和看不清脸的男人在做着夸张的事。
画上没有色彩,但女人已被渲染上了圣洁的白浊。
七海夜记得这幅画,那是她还在家里的时候偷偷用小外甥女当男模特画的线稿,藏在床底下。
那些线稿被谁偷看了呢?
然后又把它们当做练手,重新教会了她画画呢?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想不起来了。
但七海夜心里清楚得很,因为老师的死给自己的冲击毁掉了信心,如无意外,自己以后再不能提笔作画了。
可那不知道何时消失的蓝色身影,手把手教着,竟然重新教会了自己画画,重获新生。
那天晚上七海夜没有睡,画了一夜,就画自己以前练手的黄漫线稿,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尽情享受着自己的新生。
天亮以后,她发现手不再抖了。
于是烂醉三天,七海夜一扫颓势,用最后的颜料画了最后一副油画,村口红衣服的小女孩成了她的绝笔。
自此以后插画、漫画、封面、立绘甚至是越发熟练的黄漫都得心应手,但七海夜再也没有画过一幅油画,甚至哪怕是一笔。
那个天赋异禀的油画天才于昨夜死去,跟恩师同路;一个被故人救赎的少女在清晨重生,自此不再迷茫。
从那以来已经十年,七海夜见惯了社会里的所有,眼神中真的再也没有迷茫过,有的只是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和成熟,变成了业界知名的画师,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校医。
每一卷漫画发售都会带来海量的财富用以挥霍,一掷千金满足口舌之欲,豪车别墅、宝马香车,只求活得痛快和潇洒。
那天晚上画了一遍又一遍的线稿,最终被她命名为《骑师蠛祖》,徒弟和师父在漫画中摒弃了道德伦理享受人类作为动物最原始的欢愉……再无悲剧。
只是这人生赢家一样的生活里,总有人和事是她最在乎的——
觉得亏欠许多的浅井,那是她最爱的亲人,曾经是如今也是;那个蓝色的、小小的影子,到今天也没有找到是谁。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七海夜目光坚毅透过窗户看向北方,那是北海道的故乡。
“不论你在哪,不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