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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心中的伤痛,谁人堪解

阿呆面目僵冷,单薄消瘦的胸膛不住起伏,双手飞快交错:“人都被我害死了,留刀又有何用?”

安生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不是你害死的,害死老爷子的是恶魔、是阳顶天,不是你!他救你是处于善意,他照顾你,是因为你们彼此投缘,那是他的好心、他的情谊、他的选择!你不要用因果命数的郎中之说,来污蔑对你这么好的人!”

阿呆嘶声嚎叫,用力一挥,一股淳厚劲力应手而出,两人猛然分开,双双坐倒。

安生这辈子还没有被人一推即倒的经验,失足顿地,益发恼怒;撑地一跃而起,还想再跟他议论分明,谁知道阿呆却闭眼抱头,索性来个相应不理。

两人推搪拉扯,胡乱扭打了一阵,终究还是安生的怪力占了上风,抓着双腕猛将阿呆压按在地上,翻身跨骑在他的腰腹之间,两人贴面喘息,犹如小孩斗气打架。“你把眼睛睁开……给我把眼睛睁开!”

安生怒道:“这样耍赖算什么?睁开眼来!”

阿呆自是听不见,双脚乱踢,奋力挣扎。忽然锵的一声,一物飞上断崖,差点砸中阿呆的脑袋;震动所及,两人一齐转头,竟是方才坠落崖底的修罗刀。正自错愕,一双毛茸茸的黝黑大手已然攀上崖边,老韩顶着满头落叶断藤冒出脑袋:“妈的!是谁乱丢刀子,险些要了你老子的命……我的娘啊!原来你们也爱这调调!”

安生、阿呆连忙起身,双方均是余怒未消,谁也不搭理谁。

韩秋色抱胸啧啧,一双贼眼往来电扫,斜眼冷笑:“好你个小子!居然是杆双头枪,女的也捅男的也捅,老子不过下去瞧瞧,你们居然就好上了。要是胡天胡地也不打紧,扔把刀子下来灭口,未免太不厚道,老子连女人都没和你抢过,难不成跟你抢男人?”

安生怒道:“老韩,你还胡说!”

韩秋色难得看他大发雷霆,仿佛看见了什么新鲜事物,抱臂呵呵不止,怪有趣的上下打量。安生被他瞅得不自在,怒气稍平,想想也不关老韩的事,说来还要感谢他捡回宝刀,忽然转念:“是了,老韩,你怎么跑到崖下去了?底下有什么东西?”

“我去找那厮的尸身。”

韩秋色耸肩道:“被野兽咬得四分五裂、肚破肠流,不过头脸尚在,虽然烂的泛紫发黑,骨相确是海外昆仑奴的模样。”

他顿了一顿,转头直视阿呆:“我不是不相信你,一定要问清楚。以你的身体状况,决计没有一刀砍死那厮的能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是天残附体所致?”

秋月姑娘被魔剑附体时,我俩也打她不过,安生忍不住提醒。

韩秋色淡淡一笑。

“那是当然。但秋月姑娘若有他一半的根基,当日在烽火台,你和我大概难以幸免。我练得也是道门内功,内息征候一望便知。阿呆,我观察你行走,坐卧,甚至运用肌力的姿态多时,这点你毋须瞒我。

“此外,你一刀砍开了那厮的胸骨肌肉,进刀或可凭蛮力,拔刀却必须依赖巧劲,若凭气力硬拔出刀来,尸体上必留痕迹。或许天残给了你杀死昆仑奴、逼退阳顶天的刀法,但无法给你须苦练数年方有小成、法门秘而不宣的道门圆通劲。那也不是你龙王祠的祖传武功,是不是?”

阿呆喘息渐平,沉默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是一个女人教我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双手连挥:“我也不确定是武功。偶尔身体不适或精神萎靡时,照着做会好很多。”

“所以,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功?”

“我不知道。”

韩秋色一撩衣摆,拉开马步功架,竖掌一立:“来你推我一下“.阿呆犹豫片刻,双手抓着老韩的手掌使劲推,无赖却如蜻蜓撼柱,却是连老韩的发毛都没多晃一下。老韩见他推得脸色发白,咧嘴一笑:“好了,好了,别试啦。“说着便要起身,阿呆正要松手,韩秋色突然一勾一送,使了个擒拿手法,眼看便要将他拖到。安生眼尖窥破,急到:“老韩!你…“语声未落,阿呆却双臂横栏,画了个圆圈,顺便勾转,坐倒之前及时被老韩拉住,连他自己也颇为惊讶,看看老韩,又低头看看脚尖,皱眉回想着方才兔起雀落的一瞬间,身体到底作了什么反应。

“舍己从人,天方地园,未及动念,劲发于前。”

韩秋色替他拍去衣上尘土,笑着对安生说,“便在道缘山总坛,内功有这种造诣的弟子,双手十指都用不完。阿呆练的这门内功很是高明,也是他无心无念,暗合道发自然的路子,若为他打通了双手的筋脉,再点拨一路上乘的刀剑外功,只怕你现下打他不过!”

安生闻言大喜,脱口欢叫道,“那真是太好了”

老韩往他脑门敲了个暴栗,笑骂道“喂喂,你话不要只听一半啊,打通双手筋脉,你以为是上馆子吃饭那么简单,我会带他走趟血衣谷,请求医圣施救,莫说那厮脾气古怪,有些……呃,不怎么体面的嗜好,便是他肯施救,这种事情可没包生儿子,治不治得好,尚在未定之天”

安生笑道:“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

老韩刻意微微转身,背对着阿呆。淡淡道:“是么,治好双手,才是痛苦的开始,你以为练上乘武功就像吃饭喝水,有付出就有收获莫。或许对阿呆来说,这些原是毫无意义,他要的只是那柄天残,完了恩仇此身随去,对世间一点依恋也无,又何必多吃这些零碎苦头。”

安生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好啦,上路罗!”老韩拍拍他的肩膀,率先扛着双剑向山下走。“阿呆,咱们改天再找个时间回来,给老爷子扫墓,前前后后好生整理一翻,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今儿不是时候,万一阳顶天大队杀来,那可麻烦之至”

阿呆不置可否,沉默一会儿,低头迈开步子,也跟着往山下走,竟未回头再看一眼,安生追上前,将修罗刀塞到他手里,确定他看着自己的嘴唇,才缓缓说道:“这刀或许不如天残,杀不了阳顶天,你带着在路上防身,总比匕首强。”

阿呆捧着铜绿潺烂的修罗刀,肩头微微颤抖,猛一抬眼,竟然开口说话。

“我……不……怕……死!”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出口犹如兽咆,语调暗哑之离,难以竹听,但唇型咬字却是清清楚楚,半点也没错。这次安生却没生气,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怕死,怕的是活下去,因为活着很苦很艰难,你要花很多力气,吃很多苦头,才能够说服你自己,他们舍命救你是件有意义的事。这比死,要艰难得多了。”

说完,头也不回追上老韩,经往山下走去。

阿呆抱着刀,怔怔呆立在满地腐叶的光秃林经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跪地豪泣起来,瘦小单薄的身子吼得前仰后俯,频频以首撞地,似要将满腹痛苦一股脑儿发泄殆尽。然而他依旧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在那个属于他的血色夜晚里,阿呆已流尽最后一滴眼泪,今生,他将再也无法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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