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犟不过她,只得叹一口气。待听到剪子落下的声音,姜禛弯得月牙儿似的眼才阖上。
水心是个沉稳的,若是方才对答的是小韭,定不得似她这般体面,把不准得乱答一气。
她暗暗发笑,身侧有水心照应,她万事安心,而小韭她倒也未觉得唠钝。
不知不觉,她几时与她二人走得如此亲近。
她没发觉,水心却心有疑虑,她暗自安慰:也是,当下情况比不上先前在京里,该走的,都散了,三娘身边且只有她俩了。
才破晓,天边翻起白肚子,小韭打了盆热水稳稳当当地往屋里送,恰见水心出来,问了声安,便错开她边往里走:“娘子,东西备好了。”
姜禛循声从里间款款而来,望清了她这张脸,哈欠都未打完,便笑得合不拢嘴,“你……你这做什么打扮?”好容易才挤出句话。
小韭羞得脸涨通红,忙推搡她往盥洗盆,“您快趁热洗干净才是。”
突然,小韭又磕磕巴巴地唤了她一嗓子。
姜禛以为她要抱怨为何会顶俩黑眼圈,便抬眼望她:“何事?”谁知竟听小韭说:“娘子,您近儿……怎的了吗?出什么事儿尽管和奴婢说,咱们一起担着,您,您若是嫌奴婢愚钝,还有,还有水心姐姐呢……您有什么事千万别自个憋着……”
姜禛掬水的动作顿了顿,显然被这愣头愣脑的一气话整懵了,好一会才道:“我……可有,什么事?”
“您……您先前不是这样的,”见小韭憋出了泪花子,姜禛下意识伸手替她揩,小韭避了一下,“您先前同奴婢们也没这般活络。”
姜禛手顿时僵止。
她,从前是什么模样?
到了鹤归堂,才进门,水心支身上前几步,塞了些碎银给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这是三娘的一点心意,几位妈妈拿去吃茶。”婆子们笑着一并收下,嘴里对着客套话,“多谢娘子,老太太这几些日子可挂念您呢,您快些进去罢。”姜禛略略施礼,和羞地点点头。
嫡小姐给下人行礼,也没谁见识过,掌事的婆子见识大,眨眼敛去了惊讶,“怎么敢当,怎么敢当,娘子里头请,请。”
水心在前头领路,俩人偷闲唠起了闲话。
小韭低声道:“娘子方才……好大的架势!”
姜禛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咱能讨些好处是一些不是?”她却是觉得这些是应该的,她又问道:“我先前有吩咐过水心打点吗?”
小韭奇怪地望了一眼她,“一直如此,娘子……嫌水心姐姐?”姜禛压下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怎么会,我欢喜都还来不及。”
她是不嫌的,她只是有些奇怪,她不曾有印象,可在旁人看来,仿佛一切都司空见惯,莫不是她记混了。
忽然,水心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她,“娘子,到了。”
红檀木圆椅上端坐着一个打扮清素,笑面蔼蔼的老妇。是她祖母罗氏。
姜老太太的出生拢共没听人谈几次,好像是忌口的,姜禛唯一一次听得详细,就属幼时生事父亲罚她面壁思过,透过静室壁听隔壁婆子碎嘴,谁晓得强势的祖母娘家是败落的官家。
祖母平日里待子女苛刻,不苟言笑,嫡子受害被撤职远调,她却风尘仆仆一路相随,一袖断了京中的荣华富贵。
姜禛还记得她踏入江州的第一句话,“终于,解脱。”何年何月何日,她不记得,只是这四个字,深深地烙在她心头,剔不去,也刮不走。
打那以后,祖母便似换了个模样,也许祖母天生就该是个笑模样,她笑起来,可比丧着脸好看多了。
小姜禛是如是想的。
可她现在算是懂了,祖母的话,祖母的笑,因了她是官家女,也因了她的魄落身份,注定了她人前的兢兢业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