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卿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开了步,老妻当家多年,此事处理得益,在不知夏竹来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隐匿其行踪是很有必要的。
“有几个人见过她?”陆少卿再次确认。
“门房上两个,然后就只有刘妈妈了。”
也就是说,只有三个下人知道夏竹来到了陆府。还好,还好,陆少卿又在屋子里转起了圈。
刘妈妈把夏竹领进来的时候,陆少卿已经转累了,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夏竹眼睛里含了泪花,也顾不得地上冰凉,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夏竹见过亲家老爷、夫人。”
周夫人叹了口气:“快起来吧。刘妈妈,给她搬个凳子坐。”
夏竹诚惶诚恐地道了谢,爬起来坐了个凳子边,拿出帕子来擦擦泪,半低着头,等着陆少卿的问话。
陆少卿冲着周夫人使了个眼色,周夫人知道他自持身份,自己也想知道女儿的消息,便开口问道:“夏竹,你说你是从北关来?我那孩儿呢?”
夏竹从北关城破讲起,一直说到了自己如何来到了京城,刘妈妈越听越惊,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因为想知道亲妹妹的消息就留了下来。
肃国公府被抄家夺爵,满府流放边疆。看着好像是陛下网开一面,可前提是勾结鞑子的范俊丰所处的三房被肃国公府立刻全都分了出去。还不是一般的分家,而是分宗,一家彻底变成了毫无关系的两家。
当时她还为自家三姑奶奶愤愤不平,觉得肃国公府实在是太没有人情味了些。可偶尔听到老爷和夫人交谈的时候才知道,若不是肃国公府当机立断,怕连这个被抄家夺爵的下场也落不下。
自家两个庶公子不就是因为怕被牵连,所以才闹着分家,被正中下怀的夫人分了出去吗?
没有人会在意刘妈妈这一介奴仆下人的想法。夏竹长途跋涉千辛万苦才到了京城,找到了夫人的娘家,只觉得以后总算是有了靠山,能过上以前只要照顾好主人家便高枕无忧的好日子。将自己的经历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出来,就连柴娘子家里几口人,住在晋中府的地址,院子里有棵老大的石榴树都说了。
周夫人在听到夏竹在北关范府经历的凶险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听到自家女儿下落不明时,掉了许多泪;知道两个亲外孙居然侥幸逃过一命,在心里念起了佛;了解了那个柴娘子的行事风格后,又有些惴惴不安。
一时之间竟是百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相比之下,陆少卿就理智得多,一直端坐在太师椅上,听夏竹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等夏竹全都说完了,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让刘妈妈把夏竹带了下去。
夏竹有些不安,按说知道两个亲外孙还活着,不是应该欢喜难尽,立刻派人去晋中府把人接回来吗?知道自家姑爷是被冤枉的,不是应该义愤填膺,立刻想法子为姑爷平冤昭雪吗?怎么亲家老爷什么准话也不说呢?
周夫人温声道:“你这好几个月在路上奔波,也实在是太辛苦了,真是个好孩子。只管下去歇着,等俩小公子来了,还得靠你伺候呢。”
夏竹的心安定了,可不,这是亲家夫人心疼自己呢,没准儿等自己离开了,人家就派人去晋中了。
夏竹就安心地在陆府后头的东厢房住了下来,刘妈妈待人殷勤,见她送来了难得的消息,还特地遵从了夫人的吩咐,到内院小厨房要了些汤水给她。
“夫人说了,你这路上颠簸得厉害,那些硬实的饭菜不好克化,先用些汤水把胃口好好养养,到明天就能照常进食了。”
“多谢夫人,多谢刘妈妈。”夏竹感激涕零,“奴婢算哪个台面上的人啊,还让夫人、刘妈妈这般费心。”
刘妈妈笑得温和:“可别这么说,你把我们陆家的两个外孙救出来,这就是陆家的大功臣。主人家最是仁慈,你立下这等大功,没准儿还能出了奴籍,成了良民呢,以后子子孙孙就都不用过这伺候人的营生了。”
夏竹急忙摇头:“奴婢不出籍,奴婢还要伺候两个小公子呢,等小公子长大了娶妻生子,奴婢能跟刘妈妈一样当个管事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个傻孩子,刘妈妈心里叹气,当人奴仆有什么好?生死全凭主人家做主。自己伺候一辈子人不算,子孙后代也没有个前程。还是那个柴娘子想得明白,怎么也不签卖身契,有机会便抽身,过自家的小日子去,等儿子中了科举,也能昂首挺胸地做个人上人,使婢差奴过一生。
人各有志,刘妈妈自然不会跟把以当管事妈妈为终身奋斗目标的夏竹多说什么,自己能不能吃上明天的饭还不知道呢,哪里有闲心管别人的生死?
刘妈妈格外地谨言慎行了起来,就连自己的例饭,也不假人之手,而是自己亲自去提。
没两天,夏竹就生了病。叫了铃医进来看了,开了几服药下去,不但没有减轻症状,反而越来越重,到最后竟卧床不起。
周夫人叹息:“她可是路上积了病,闲下来一下子就发作了出来,可不是凶险?可要好生照顾着。你也要小心,别染上了病气,我这还指望着你呢。”
刘妈妈一颗心这才算是安定了下来,默默地接过了周夫人递过来的药包。
再过几天,陆府悄悄地抬出了一具尸首。染病身亡的奴仆,主人家还赏了一副棺材板,这就算是不错的了。
又过了些日子,偏门的门房来福着了风寒,还把管事给传染上了。快过年了,不能让他们在陆家待着,急急忙忙地送到了庄子上。谁知道到庄子上不过三天,两个人都没熬过去,双双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