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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劫风

然而让她更意想不到的是,受了直穿脊背的一剑后,那男子竟然颤颤巍巍地从溪水里又站了起来——他方才似乎受到钢针刺脑的痛苦,现在神志不清,但仍然强行拾起脱手的长刀,朝着李深薇扑来。

深薇紧握着断砚,小步向身后退去,眼睛紧盯着对方的空门。

刀剑相击,两人在溪水中奋力战斗竟又是十多回合,贯穿脾胃的那一剑,对观音奴来说仿佛完全无碍。深薇的心情愈加沉重,唐甜儿诚不欺她,观音奴是魔头一样的存在!若是这样的形势再持续下去,只怕她也只能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被眼前这个人劈作两段而已。

正在苦斗中费尽心思,还想回头看一眼玄机已经逃了多远,只一分神,对方的刀就随着刺耳的破空声落到了眼前!

她几乎都已经放弃了抵抗,然而黑影压下,那男子的刀又一次落在一旁。

这一次,是有人从观音奴的背后狠狠劈中他的脊梁!

鱼劫风。

“李深薇,你快走!”他爆发出一声怒吼,拔剑对着那男子后胸又是一刺。

她怎么可能走,直起身摸准观音奴的喉咙便发力刺去,然而两人都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那身受重伤的观音奴竟然沉声大吼,将背后的鱼劫风大力震开,从溪水中又一次稳稳地站了起来!

鱼劫风刚才劈中的可是他的脊柱啊!

此刻鱼劫风整个都落入及膝的溪水里,只因全未料到有这一招,翻身坐起时口鼻皆呛满了冰凉的溪水,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观音奴先是用肉掌去挡李深薇刺向咽喉的一剑,另一手手腕稍动,长刀转向,直刺鱼劫风左胸而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魔头?!

趁观音奴转身的时刻,李深薇拔出插在他背后鱼劫风的佩剑,双手持剑蓄力向他头上砍去!

“啊啊!”

那人终于发出痛苦的大喊,李深薇竟然将他的两片头皮削了下来!他头发散乱,伤口下露出森森白骨,连退数步,刀也甩出数尺之远。

深薇立即闪身到鱼劫风身旁,才看到刚才那一刀,她竟然终究没来得及挡下,鱼劫风的左胸上已经留着四五寸长的刀口,鲜血正从伤口喷溅而出——

“鱼劫风,鱼劫风!你撑住,你给我撑住啊!”

“深薇,背后……”

观音奴伸出手便要去卡深薇的脖子。她惊怒之下,执两剑如持剪刀,闭眼朝着观音奴下身拼力剪去,只听得那男子发出非人的嘶吼,睁眼时,他腰下横插两剑,其下血肉模糊,连左侧大腿的肌肉都几乎脱骨落下。深薇此时已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坐进冰凉山溪里。潺潺溪水,如今已经尽成血红颜色。

观音奴拔出剑,倒在溪岸头,还欲起身,脚下被石块磕绊,整个人如同被捕受惊的鱼儿一般,扑棱棱滚下山坡去,只留下一地鲜血。

鱼劫风已经支持不住了。那道刀伤刺得略偏,未能一招瞬间取他性命,但这样流血下去自然迟早是要死在李深薇怀里。若是死了,若是死了……若是今日就得死去,他欣慰至死还能保护玄机一次,还能救李深薇一回。他欠她这么多回,救她两次命,不知能不能偿还?只不过如果他当初娶的就是她,她两次都不至于涉此险境啊。

快死的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终究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还她。

那人现在又哭得气断声枯了,二十九岁了,她还是那样在他面前哭,他真看不得她哭啊,她哭时他也难过。她平日做蚀月教主的时候是不是多大的风浪也不动一下声色?以前没有看过,以后也没有机会看了。

“好……了,不要哭了。……”

他头一回有胆量去摸一摸她的长发。她的头发真美丽呵,有时他会看着她的头发出神,自他开窍以来,就梦想将来的妻子是她这样头发乌黑沉重的美人。命运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是个傻子,没有福气消受。

这最后的片刻太难熬了,观音奴的一刀没有刺中当心,而是要他这样等着全身竟冷鲜血流尽,他本来身体已经虚弱,临别还要受如此折磨。他抬手去轻轻抚摩深薇头顶的长发,从那里悄悄地取下一支玉簪,抖抖索索地去找她的手。

她哭着将他的手握住了,他五指用力捏了捏她的,要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她马上就能明白,她总是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抬起左手将眼泪抹去,睁开眼盯着他看,当她明白鱼劫风眼里的意思,立刻哭着摇头。

他要她帮忙送他上路,玉簪已经送到了她手心里。

纵使这一回他的眼神这样坚定,也不能驱使她听从。他只得再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默默点点头。

若是你对我还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有什么怨恨,这一簪算我还你,也算了结你我的折磨。

他把玉簪对准刀口,用最后一点力气拉过她的手来奋力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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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劫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最早就能这样拉着我的手,全部一切的苦都不用承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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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春色都会是曾经模样,今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这座山对她来说已经再也不是以往的含义,她还是照常回来。

“是娘姨,娘姨回来了,师父我先下去了!”正在举箸吃饭的小姑娘听得远处马蹄夺夺,对着白发苍苍的老翁兴奋地含糊叫喊两句,扔下筷子便撒腿跑出门去。

“娘——姨,娘——姨!”

“玄机,饭还没吃完呢,吃完了再说话。”

小姑娘连忙摇摇头:“娘姨,你来救我了,师父做的饭,有那——么难吃,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深薇便笑着嗔怪:“你胡说了,秋老宫主的手艺我尝过。”

玄机一边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不是,你们都不敢说,只有我敢,师父做的饭,有那么难吃!我就是丢到水里喂鸭子,鸭子闻到气味,都会逃去对岸呃,我拿去堆肥,花朵儿都会被毒死的。”

她只在后面笑着摇头,把玄机的抱怨都当耳旁风。今日是清明,该去和她扫墓,玄机已经等了她半日了。

两人的墓穴在天枢宫外六七里的山地,两人骑马坐了一顿饭的工夫,绕过几丛矮树,便能看到那座略大于常规的夫妻墓。过了这些时日,坟头长出片片青苔,已然与周遭青翠山色融为一体了。坟头生着两株优美树木,向四处投着清凉荫翳。而仔细看时,就会发现它们如古话中的相思树一样依偎扶缠。

看到此情此景,深薇淡淡地笑了。

“去跟爹娘说些话,去。”

鱼玄机便听话地去了。她来到父母的坟前,想了半天,最后咧开嘴口齿不清地对着墓碑说了一句:“爹,娘,玄机换牙啦。……”

深薇抬头看着相思树上丛生的碧叶,盈盈如翠玉;其间透出的天空,像丝缎一样美丽。这座坟的四周长满了野蔷薇,此时,枝干上正开满红色的琳琅花朵,在瑟瑟的春风里摇晃。

就像是会一直守护着似的。

2018.09.03

咏蔷薇

----------------【南北朝】谢朓

低树讵胜叶,轻香增自通。发萼初攒此,余采尚霏红。

新花对白日,故蕊逐行风。参差不俱曜,谁肯盼微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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