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笑容在脸上漾开,他说:“果不其然,陪我走到最后的是你,我们就要走到新的起点处,开创属于你我的盛世了,到时候,我为皇,你为宰相,我们一起创造一个盛世,国泰民安,百姓安乐,无人颠沛流离,再也不会有路边冻死骨。”
秦川望着他,听着他口里说着的盛世,忽地眼前一片模糊,他在走马灯柔弱的昏黄的灯下,举起酒壶,五皇子和他一起待在这无极长夜里的唯一一片光下。
他虽是在黑暗之中行了太久太久时间的旅人,可他也知道自己对光明是有多么向往,他知道他在黑夜里待得愈久,就愈向往光明。
可是他此刻待在光明里,想的却是周遭的黑夜能够良善地包裹住他,不要让他看见自己亲手熄灭他眼前的那片光。
他看着自己给五皇子倒了一杯酒,又看着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他听见自己说:“五皇子,请。”
五皇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说:“秦川,你的名字属于你,你让他属于谁都是你的选择,但请你以后不要改字,让你的字属于我,好吗?”
他好像听懂了,他好像没有听懂,在五皇子给了他一个极淡的笑容,然后饮下那杯酒时,他才错愕地确信自己听懂了,五皇子知道了,知道了他是凌王殿下的人。
他惊讶地望着五皇子,看着五皇子倒在他的怀中,嘴角溢出鲜血,五皇子说:“现在,青白这个字属于你了,这个字是你的,哪怕是我给你起的,它也完完全全属于你,你记着,你身上总有一个角落是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的,不要觉得自己在世上毫无归属感,你有。”
秦川只知道此刻五皇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也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他颤抖着手,问:“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了,你大可以,大可以······”
五皇子没有让他说出下面的话,而是先开了口,他的笑容淡淡的,虚浮得让秦川觉得这一切或许只是他的一场梦,可是这是真的,由不得他不承认,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听见五皇子说:“四哥很好,谋略才能都在我之上,狠心无情也远胜过我,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一个帝王最不能有的就是仁善,因为帝王若是太过仁善了,那么他的仁善便不在值得称颂,他的仁善也不珍贵了,也不会再是他的优势,所以四哥很好很合适,哪怕他是异族血脉。”
秦川望着五皇子,眼前如雾坠雨,五皇子轻轻抬起袖子擦拭去从他眼里落下的雨滴,他说:“你别为我难过,也无须愧疚,我不怪你,来的路上,我知道了你是四哥的人,我想了很久,以四哥之才,一定能算到我终究会知道,他只是在算你究竟能帮他到哪一步,所以我必死无疑,你反倒有一线生机,今日若是我杀了你,那么我也不会躲过四哥的算计,所以我是必死无疑的,你不过是其中一点助力,不要难过,我想,今夜,四哥的马车应该会在后门接你吧。”
秦川颤抖着擦着五皇子唇角溢出的血,他第一次这般茫然不知所措,五皇子看着他,道:“秦川,虽说你对四哥忠心耿耿,四哥怎么说不该害你,但是一枚棋子的命运终究只是成为弃子,哪怕留在了棋盘之上,操局之人也总要重新起局,去下另一盘棋,所以,小心四哥。”
他的手抚上他的脸道:“还有,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奉信神佛,因为若是今生我奉信了神佛,那么说不定那夜在庙宇之中救起你的人便是我,你也不必走了如此半生。”
他走出五皇子府的后门时,果见凌王殿下的马车正停在后门,他也知道车上不会有凌王,他紧握着那柄走马灯走上马车,他拿下这柄走马灯时,拉扯之中,海棠花落了一地,那时,他忽然觉得,原来眼前的春色也不过是他的错觉,海棠夜里不睡,只不过是它们想以最后残余的颓唐之躯撑起这最后一片颓唐春色。
他走进凌王府,看着凌王站在院内等他,他走到他的面前,问:“殿下可有为我备酒?”
凌王望着他,说:“自然是有为你备酒。”
凌王的眼神之中有一种被猜中了心思的嫌恶,他不喜欢别人揣度他的心思,更厌恶别人试探他的心思,秦川跟了他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故意。
一桌好酒好菜在前,为的竟是庆贺他杀死了这世上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真是讽刺,他举起酒壶,猛地往喉头之中灌,他想,若这壶酒有毒,他与五皇子同命,也是好的,那样他就可以彻底放下凌王殿下,那样他就真的彻底偿还了他这些年对他的所有恩情。
他望着他,凌王也望着他,他的神情就像是松了一口气,转眼,他的眼眸之中又染上些许恼怒,他道:“你方才的样子就好像是在一心赴死,怎么,你怀疑我在酒里下了毒吗?”
秦川想,若是这酒没毒,那么他与凌王殿下就真的要纠缠到不死不休,不过死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他。
他道:“秦川不敢。”
说罢,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间,手里紧握着那柄走马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凌王在他身后,眼眸之中有怒意,可看见那人一身风华都颓败了下去的样子,眼里的火便熄灭了,他的目光缓缓落到桌上的酒杯上,他想,幸好方才那毒是淬在了杯子上,而不是搁在了酒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这样的偶然错误而觉得庆幸,明明那是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