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带着委屈,有些哽咽,他道:“母后以为儿子不想娶慕时卿吗?儿子在东宫内修建凉亭,在凉亭里精心布置了桌子,椅子,摇椅,还放了古琴,开池塘种荷花,都是为了慕时卿啊,儿子希望她嫁入东宫的时候,能跟在家中是一样的,儿子希望她能高兴,希望她可以不是儿臣的太子妃,但是一定要是儿臣的妻子。”
她被这一番话感动得几欲落泪,她自从入了深宫,便知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家的感情素来淡薄,她也从那个在闺阁时读到关于情爱的诗句便会脸红害羞又隐隐期待的女子变成了不相信爱情的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皇后。
她又是为儿子开心,又是为他难过,开心的是他能遇见她曾经期待的那样美好真挚的爱情,她今生都没有机会遇见,难过的是他不得不错过她。
可他已经是太子了,为什么却没有机会选择呢?
她问:“那既然你喜欢的是慕时卿,又为什么要娶慕娉婷为太子妃呢?”
太子惨笑一下,“母后,因为我不想困住慕时卿,她那样的女子应当有一番属于她的天地,就像她心中所想的那样,我不想用这深深庭院困住她,正是因为我爱她,我才不忍心困住她,不忍心毁了她啊,求母后成全,放过慕时卿吧,这将是母后给儿臣最好的恩赐了,儿臣一定感激不尽。”
她垂下眼眸,扶起跪在地上的太子,扶起她被爱情击得溃不成军的儿子,她道:“母后答应你,不过母后想见见她,可以吗?”
太子深深看了母后一眼,道:“母后,若您想见她,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儿臣请求母后允儿子一个诺。”
“什么诺?”
“请母后不要告诉她,儿子没有认错人,不要告诉她,儿子知道是她,不要告诉她,儿子如此爱她,这样她才会放下儿子,才能肆无忌惮地去天空之中翱翔。”
皇后看着她的儿子跪在阳光打在门上落下的阴影里,她看了看远处的天色,道:“好。”
那夜,太子寻了家酒馆,喝了一夜的酒,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他只恨不能永远这样醉下去。
在他已经醉了的时候,他还不忘买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晃到湖边。
那湖面如镜,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湖面上飘着几艘画舫,画舫上晕着点点鹅黄的暖光,忽地自画舫处传来乐姬的歌声,那歌声流淌着无限悲怆。
琵琶声交织着乐姬含着无限愁绪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趟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趟过这湖面上散落的月光传入他的耳中。
“思初见,惜流光,易成伤。未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不久前,她与他初见,他连她的面都为瞧见,只听见她悠扬又顿挫的琴声,便不自觉地向她走了去,就好似命中注定一般,他站在此处,望着这波光粼粼的湖面,想起她跟他说的话,想起他对她说的话,一切历历在目,又叫他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他遇见了她,遇见今生之爱,他知道这世间再没有她那样的女子,也再不会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了,因为那颗心早已被她不经意间填了个满满当当。
遇见她之前,他不相信爱情,觉得爱情那种东西只存在诗书里,本来就该如此,世人不都说,帝王家最是薄情冷心吗?
遇见她时,他几乎就是一瞬间确定,她就是爱情,她就是他今生逃不过的那所谓宿命。
可是他都没想逃了,他都打算束手就擒了,可是为了他非逃不可呢?
他不想告诉她,他到底有多爱她,他也不奢望她会记得他,他只希望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这一切究竟是缘亦或是孽呢?
他握着酒坛的手无力地抬起,酒液自酒坛之中摇晃而出,溅湿了衣衫,他毫不在意,只顾着还能再猛灌自己一口酒,他扯落自己的发带,俯下身子,看了看那湖中的自己。
他忽然笑了,湖中没有平日里的华贵端庄,没有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只有一个发髻散乱,潦倒狼狈的男子,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啊,普通人,湖中的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那么这样是否就可以与她在一起。
他将酒坛往口中倒了倒,却是一滴不剩了,他气得将酒坛往身后一摔,正砸在一棵树上。
树后闪出一个人影,他定睛瞧了瞧,忽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将眼前染得一片朦胧。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抱住那人,他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终于不冷了,她解了他片刻的孤寒。
他眼前一片氤氲,却是笑着的,他道:“我一定是醉了,一定是醉了,若是醉了便能见到你,那我情愿永远这样醉下去。”
慕时卿本是趁夜出来散心的,不想在街上看见了醉得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她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跟上去,他已经是姐姐的夫君了。
可是脚步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她终是跟了上去,躲在树后,静静地看着他,不想竟会被他发现。
她被他抱了个猝不及防,还以为他错将自己当做了姐姐,便道:“太子殿下,认错了,我不是姐姐,我是慕时卿。”
他抱得更紧了,她说:“我没认错,我从来都没认错过,我也不想认错,是我不得不认错,时卿,我好想告诉你,那日,我是一见钟情,至此执迷不悟,也将终生不悔,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我不得不错过你。”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伸手环住他,拍了拍他的背,眼泪就那样滑过,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了,她说:“我也喜欢你,一见钟情,执迷不悟。”
她感觉到太子殿下绵长的呼吸,知道那人是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把那人放在树边,让那人靠在树上,声音很低很低,“可惜我们是真的错过了。”
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她怕自己再停留上一会儿,便会舍不得,可是那人已经是姐姐的夫君了,她与他断不该如此的,就让他以为今夜是他做的一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