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决不负母亲训示,用功读书便了。”大娘听他回心转意,称赞道:“若得如此,不枉我一番心血,把你抚养成人。也叫旁人敬重我了!但如今正逢大比之年,开科取士,你应该整备进京赴试了。”梦蛟道:“若说赴试入围,却不是孩儿夸口,功名犹如拾芥一般。”
许大娘闻言大喜,来到外面对丈夫说了。陈彪也很快活,连忙拣选了吉日,整备行李,打发他起身。梦蛟禀告堂上,要到雷峰塔去走一遭。当即单身来至雷峰塔下,见此塔已与从前大不相同,惨然无色,已变了塔儿的形状,竟有些不认识的。幸向旁人盘问,方知火烧的情由,心里愈加悲痛。便在塔前跪倒,诉说进京赶考一事,特来拜别亲娘。拜罢抽身回去,不必细表。
到了下一天,收拾停当,船只早已雇定,行李发下,陈彪夫妻相送梦蛟,吩咐了几句说话,梦蛟就此拜别。许大娘又叮嘱他路上要格外小心,保重身体,洒了几点别离的眼泪。陈彪也道:“我夫妇二人全靠着你。若得状元及第归来,我就退除差役,不到县衙了。望你一路平安,不必记挂我二人。”梦蛟唯唯应命。陈彪又唤进童过来,吩咐道:“大相公不曾出过远门,路上须要你小心服事,回来重重有赏!”进童应了一声“是”,便说:“大相公下船罢。”梦蛟辞别向外,许大娘送到堂前。陈彪却陪到船边,看梦蛟踏跳登舟,船家解缆开船,方始回转家中,毋烦细述。
只说许梦蛟离家远行,身坐舟中,寂寞无聊,惟下思亲之泪。幸得天助顺风,一路挂着风帆,滔滔前进。那天进了江南地界,到了姑苏,看不尽青山绿水的风景。又过几日,行抵镇江,舟船将近金山脚下,船家走入舱中,说“这里是金山寺,称为名胜之区,大相公可要上去游览?”梦蛟听说到了金山,触动了往日心事,便道:“我要上去的。”船家答应退出,就把船摇到那边来。梦蛟走出舱门,抬头向金山一望,心中十分痛恨,暗骂“法海秃驴!我与你不共戴天!如今顺路到此,我要认认他怎样一个凶恶的和尚!”
腹中一路寻思,船已到了,傍岸停泊。梦蛟回身换过衣巾,飘然上岸,观看山景。只见寺院嶷峨,非寻常庙宇可比。两旁排列着合抱的松柏,东西围绕着曲折的石栏杆;一对青狮,分开左右;正中朱漆山门,上悬金字匾额,写着“江南第一山”。进得寺门,又见佛像森严,炉香缭绕。从石砌的甬道上了月台,便是大雄宝殿。一排长窗开着,走出一个小沙弥来。梦蛟便上前去动问。
不知可会遇见法海,是否与父亲相会,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许梦蛟进京赶考,路过金山,想起前事,当即将舟船停泊,上岸来到寺中。行近大雄宝殿,见一沙弥走出,问道:“相公是烧香呢,还是随喜?”梦蛟道:“都不是的。我要见法海和尚,可在这里么?”沙弥道:“我寺中并没有法海和尚的。”梦蛟道:“他是主持方丈僧,怎说没有?”沙弥道:“若说方丈和尚,有三年一换的,也有五年一换的,那有常住此间的道理?”梦蛟道:“如今往那里去了?”沙弥道:“出家人好比闲云野鹤,各处游行,那有一定的地方?况且我初到寺中,连人都没有见过呢!”梦蛟道:“既如此,相烦你进去,请一个年老的僧人出来,待我问他。”沙弥答应,去不多时,换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出来。梦蛟便问:“法海和尚在此么?”那僧人听了,微笑道:“相公这句话问得奇了。法海禅师不是凡人,乃是上方活佛,十九年前,会到此间,收妖灭怪。以后又来过两次,近时却并不在山。”梦蛟一听,心中早已省悟。正欲辞别向外,被那僧人握住了手,挽留道:“相公既到此间,暂请到客堂少坐用茶。”梦蛟见他殷勤款待,同到客堂坐下。小沙弥送过香茗。方谈了几句浮文,外面又走进一个和尚。
你道这和尚是那一个?便是许仙。从云栖披剃后,云游至金山,与法海会过一次,就在此间修道。当年法海曾说十九年后,定然贵子相逢;到了二十年外,妻房白氏也得罪满飞升。因此他常挂心头。那日听得客堂有人说话,出来探视,见是一位文生相公,和本寺知客僧叙谈,他就踱步进来。知客僧因有他事,便让他去招待客人,告退出外去了。许仙即上前问讯,梦蛟也起身还礼。对面坐定下来,许仙先开言道:“请问相公高姓大名,府居何处?到此荒山,有何贵干?”梦蛟道:“姓许名梦蛟,家住杭州钱塘。特地来到宝山,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谒大师,三来欲与法海和尚一会,谁知又不在宝山了。”许仙道:“是的,不在山上多年了。”梦蛟道:“请问大师法号。”许仙道:“贫僧名叫道宗。”
两下问答的时候,许仙心里暗暗思量,这个杭州许梦蛟,好像我的儿子来由,却不认识儿子的面目。因为许仙出门的时候,儿子刚才满月,所以梦蛟也不认识父亲的相貌。虽家里画有许仙的形像,不过略略相似罢了。并且此时已有三绺长须,年在四十以外,面色苍苍,不比画图上的后生气象。更兼他是出家人打扮,怪不得对面不能相认。但许仙见梦蛟形容,与那白氏仿佛,又听得“许梦蛟”三字,提醒彼时法海之言,故而一双眼睛,只向梦蛟注视。不敢相认,心里却踌躇不决,面起愁容。梦蛟察言观色,便有些疑惑起来,重又开言问道:“近来法海和尚可曾来过?”许仙道:“数年前我也会过。如今久不到此。相公何以问及?”梦蛟道:“我与他是旧交,故此特来相访。”许仙道:“请问贵府钱塘县,有一个叫陈彪的,相公可认得否?”梦蛟定睛对道宗一看,因他问到陈彪姓名,问得太奇怪了,便说:“大师所问的,可是钱塘县中充当差役的陈彪么?”许仙点头称是。梦蛟道:“不知大师何以问及?”许仙道:“若说陈彪,我和他是郎舅至亲。”梦蛟道:“请问大师俗姓?”许仙道:“俗姓许,别号汉文,家住钱塘门内。”梦蛟听得“许汉文”三字,将身站起,心内惊惶,忙问“大师未出家时,作何贵业?”许仙道:“我的生业,是开张药店。”一边即问药店是何堂名,他便说名叫保和堂。一边又问何故出家,他却摇头不答。一边越问越急,再问他离家已有几时,可会有信息回去,家中还有何人。一连三句,许仙方答道:“我离家一十九年,并无信息回去,家里只有我姊丈经营。”梦蛟至此,始问道:“大师在俗时可有家眷么?”许仙道:“有的。白氏是我的妻房。”梦蛟道:“既有家眷,为什么要披剃呢?”许仙道:“说来话长。我是个出家人,未便在这里谈讲,请相公到里面静室禅房少坐,待我细剖衷肠便了。”梦蛟连称“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