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佞噬了抹笑,在石桌旁坐下,伸手拿起那所剩无几的酒壶斟了杯,抬目,望向那人。
一男子半边脸带着银白面具,一身黑衣,已是浑身酒气,眼底却清明。
“盈公主惹怒了我的妩儿,这账,该算在谁头上呢?”吴佞好整以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嗯?谢世子?”
谢元晏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却被吴佞抓住了。
“她……”
“不太好,扎伤了膝盖。”吴佞抢过话头。
谢元晏垂眸:“与我何干。”
吴佞失笑。
黑云推压阴风过海,冻雨翻作泼洗着山河,哀鸿遍野也在天地间悄声,一声霹雳九霄开,白光灼开了战场中空寂的堂皇。
谢元晏浑身染血,手执鹰砍刀,他的身后是悬崖万丈,身前叠着将士兄弟的血体,再前面,是吴国的军队。
他退无可退。
“谢小将军,”领头的李将军坐在马上,望他,“放弃抵抗吧,你已是你们司空国的弃子了。”
“我呸!你休在这挑拨,我从不信谗言!”当年的谢元晏意气风发,既然是这般田地,还是不见半分惧意,他吐出一口血沫,“本将军顶天立地!为国生,为国死!”
李将军只呵呵一笑,让手下奉上那司空国的求和书,只一甩至其跟前。
谢元晏一顿,拾起那熟悉的圣旨,一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世子谢元晏,无旨意擅自出兵,朕并不知情,今为表诚意,遣世子入吴为质。
谢元晏宽大的手掌紧紧抓着圣旨,那触觉仿佛要烫伤他,他紧紧咬着牙关,皇上他怎么敢——
明明是他让自己偷袭的吴军!
不过顷刻,谢元晏忍下怒意,装作轻蔑一笑:“就这破玩意儿,就想捉住小爷我?”
“当然不是,”李将军知他不过强撑,余目倾及那抹白,再扔上前封信,“还有封信上说了,你们国主与盈公主靠近你,不过是为了想要你谢家兵权罢了,如此君主,谢小将军何必还要忠心耿耿?”
谢元晏颤抖着手打开信,他不会看错,那是皇上的亲笔,还有御印。
胥诲碎了一方,谢元晏大笑荡在崖边,笑出了男儿泪。
他额上青筋暴起,气息哽在喉头胸腔起伏杂着沉重喘息,决眦欲裂,望着挡在他身前的那些谢家将士们。
真是绝好的招数,皇上只此一招,就除了他谢家兵将,还将他这谢家独子推向吴国——一个敌国将军,能有什么好结果?
阴风攘的谢元晏战袍歪斜,吴军全体不动,只静静地望着他。
“好!好极了!”谢元晏退后一步,望着跟前的谢家军血体,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他们这般拼死拼活为国而战,如今,却落得个擅自出兵叛国的罪名!
他背脊上何其沉重。
“我谢家家训,绝不入敌手!”
谢元晏嘶吼着声,将战袍上系着的玉佩粗暴扯下,眼中似乎又浮现了那娇嫩的面容,他绝望地笑了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悬崖。
山河不仁,负他情深。
长安啊,当真不安。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百万吴军前独自一人也毫不退后的谢世子,已然死在了那万丈深渊里。
如今活着的,不过是毁了容貌哑了嗓,同名同姓的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