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父亲回话,曹家的大门开了,人还未见,声音先到:“我打的。”众人纷纷看向门口,不是别人,正是大爷。
“曹骐?不是,你这又是因为什么啊?什么事情也不能动手啊?”
“大爷,你为什么...”曹灿灿话还没有说完,大爷便让刘妈带我和曹灿灿上楼。
刘妈把我们送上楼之后,便匆匆跑了下去。她应该是怕奶奶气坏了身子吧。
“你说吧,曹骐,为什么打你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这事儿,您应该问问曹牧!”
“问我?你喝多了,来医院上来就给我一拳,我哪知道为什么?”父亲激动地说。
“为什么?哼!张静手术单上,曹牧作为家属签的字,谁签不行,你签什么?为什么是你签?况且,你不知道张静甲硝唑过敏,你可以问啊,你不问,你直接签了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小叔子!那叫手术,是手术就有危险,你这字签的,就是说你能够担待得起我家人的生命安全了?医院躺着的那个,是我媳妇,不是你曹牧的,那是你大嫂!大嫂!你见过谁家嫂子手术,小叔子签字的?啊?”大爷的话声嘶力竭的,我隔着一个楼层,都能感觉那愤怒在话语里所占得比重。
“问?我问谁?现在你知道那是你媳妇儿了,满世界找你签字找不到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父亲回到。
“曹骐呀,要是因为这个,我就得替曹牧说两句。你看,上午小静手术,医院等着签字,大家找不到你,曹牧代签,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那消炎药是晚上打的,大夫打之前没问问张静,那是医院的责任。我觉得,和曹牧没有关系。不是我袒护他,是我确实觉得,这事儿,曹牧没有责任。”
“我不是在和他探讨责任的问题,要说医院没有问,这责任我自然找医院就付,妈你知道这幸亏是术后用药出现了问题,要是手术中呢?我儿子他妈,是不是已经没有了?行,OK!上午,我为了给曹牧办事儿,电话接不通,是我的问题,OK,我承认。但我这一巴掌,我就是告诉他,告诉曹牧,让他长点儿记性,他和张静,是过去时,现在,那是我媳妇,曹辰的妈,任何人都可以去签字,就你,就你曹牧不行!”大爷的声音近乎是在吼。
“曹骐,你喝多了。这样,你们都上楼睡觉,等明天酒醒了再说。上楼,曹牧。”奶奶见大爷情绪激动,便试图分开两个人。
“你以为我喝多了吗?我没有。我告诉你,妈,如此多年,自从父亲过世,我就后悔娶了张静,不然,曹家断不是今天这样。我打他又如何?你知道我后来从南京调到上海,我主动提调的,为什么吗?因为,所有知道我曹家家底儿的人,都说我弟弟曹牧放不下他大嫂!我呢?父亲走后,家里我是大哥,听到曹牧有事,您一个电话,我是不是放下手头工作,回来给曹牧平事儿?我做大哥,我要有大哥的样子对吗?我做儿子,我要有儿子的样子对吗?我陪笑,陪人情,陪饭局,我还得陪着人家拿我曹家事做文章来奚落我!没人敢当面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这个大哥,也要忍让弟弟觊觎我媳妇儿呢?我打他怎么了?曹牧天天在您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有谁没谁,您不知道?”
我在楼上竖起耳朵听着,听到激动之处便打算伸出脑袋向楼下看,这一看,便看到了我前面的曹灿灿。她回头看了看我,那表情很复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见到我之后,转身进了屋子。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大爷拉开外壳展现他的软肋,也是最后一次。不管他怎么强调自己没有喝多,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没有酒精的催动作用,也断断不会放到台面上。
曹骐在我的眼里,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百毒不侵。那晚,声嘶力竭地揭开自己不为人知的伤疤之后,未来的日子里,这个英俊潇洒并且能上天入地的大爷,在我心里,从此,也戴上了一顶庸人之帽。
只不过,大爷的庸,不同于母亲与琴婶。两个女人庸自己人生的难圆之梦,生生将自己固封在自己亲手酿造的泡菜缸里。而大爷呢?如果说,母亲和琴婶的命运让我心疼,那大爷,我只能报以叹息。尽管后来长大之后,听到很多社会上对曹骐的不当评价,但这个男人在我这儿,始终是条汉子。正如他所说,他是曹家的大哥,是年迈母亲的半副拐杖,他不管在社会上有着怎样响当当的称号和地位,在家里,他都是那个必须得隐藏起无助和孤独的那个俄罗斯套娃。
或许你会问我,大爷可以离婚呀?呵呵,是的。我也这么想过。后来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高情商的男子,如果真的选择离婚,伤害的,岂止是一家人?父亲在大爷与张静婚姻关系仍然存在的时候,都没有放下过这个女人,何况有朝一日张静恢复了单身?
母亲与琴婶的庸人之心,有着女性特有的孱弱在里面,也有着仁慈,母性,有着一切与爱相通的七情与六欲。大爷的庸,相比她们而言,更多了一份责任和付出。
后来,我渐渐长大后,品味我生命中路过的这些庸人,不难发现,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的特性,叫做善良。
我经常和别人说,如若有缘,你有幸走进了别人的内心,你会发现,没有人活得比谁更容易。
这个世界,庸人从未拥有兵器和战袍,但他们却始终要比他人,多了一份面对现实的勇气,这个勇气,叫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