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急忙跑过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冲着母亲说到:“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况且,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呀!这是女孩子!曹家,从来没有打女人的先例!”奶奶可能是因为太过于心急,一句话,直接把我和母亲划进了曹家,而不是刚才所说的外人!并且语气,和方才教育琴婶的语气如出一辙,这让我坐在一旁的父亲脸色开始泛白,被吸入的一口烟呛的不停咳嗽。
我不清楚琴婶是否留意到这其中的端倪,但见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站在同样的地方,想来,应该也是因事态发展的过于难以控制而处于蒙圈状态吧。
母亲缓了缓,这次和在学校那次不同的是,母亲很冷静。她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转身拿起来续了水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母亲喝光水之后,双手撑着茶几,大口喘着粗气,那气息,像是从脚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纳出来的。一阵之后,母亲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弄出褶皱的旗袍,对着面前的奶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时,又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即开口说道:“今天的事儿,实在抱歉。损坏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明天,我把沐夕送来,就算是正式住进了曹家。以后,还烦请替我照顾和管教女儿。”说完,伸手拉起我的胳膊,径直转身走出了曹家大门。
我猜,这个时候,所有人应该都是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静止在了某个时间的节点。
我与母亲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坐了公车回家。那走走停停的花花世界,那上上下下的忙碌人生,像极了我离开母亲后的上山三里、下山无路的喀斯特地貌般的命运。
下了公车,我再没与母亲说一句话。也许,当时的我,怨恨这世间不给我倾诉衷肠的机会,而后来,我便开始怨恨这世间的不公,因为它夺走了我母亲无言且简短的一生,然后,徒留我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对无说有,对溢言空。
关于这一巴掌,母亲从未向我解释过任何,不是母亲不爱说话,是她用自己无言的一切保护着我,而这种无言,却被我理解成了无爱和懦弱,随即衍生出厌恶和憎恨。当然,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归了零。
我还记得,母亲在离世前,我曾几次想问她,为什么用两巴掌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扇走?但我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后来,母亲在弥留之际,曾用那失去光泽的双眼盯盯地望着我,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嘴角还勉强勾起了一点笑,我透过她微聚的瞳孔,看到了我映在里面的全部身影。我躬下身子,俯在她的身旁,听她和我艰难地说,当年,为了让我留在曹家,她只能用一巴掌息事宁人。
然而,恰当的时间发生了恰当的事,一切便叫做天意。
我于1998年,母亲殡葬之后,才知道了母亲告诉我的秘密背后的秘密——送我进曹家时,她已得知自己生病,并且与父亲先后签了三份协议。
而那三份协议,在把我和父亲关系送入北极冰封的同时,也将我送入了堕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