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在南京,除了街坊邻居外,几乎不认识谁。所以,这般新鲜的声响所带动的事件,令我好奇得饭都没顾得上咽下去。
门开了,两个男人站在门口。他们的穿着很得体,这和我如此多年在巷子里所见到的那些男男女女很是不同。靠近门口的那个男人,年龄有50多,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条银色的链子,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扬在90年代初期的物质性代表物。后来我知道,那叫怀表,是那个年代非富即贵的标志性标签。就好比,现在的cartier一样,你可以说它低调有品,你也可以说它高调得太嚣张,尤其某一系的赤裸裸的豹子头,没有钱的人或许会说它俗气,但对于有钱的人来说,那是财富与身份的象征,毕竟,大俗即大雅,也并无道理。
母亲和对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坐在饭桌前,几乎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况且,我当时的心思,也全然被那衣口的银链子所吸引。母亲回身向我走来:“沐夕,回来再吃,出去办点事儿。走。”母亲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倒是饶有兴致地跟在其身后,蹦跳着下了楼。
穿出巷子,两个男人先上了一辆车,留下我和母亲两个人站在车旁不知所措。副驾驶的那个怀表男,回头看了看,下车为我们开了后车门。
在此之前,我从未坐过车。90年代,进口的桑塔纳,已经是非常牛的配置。母亲在车里局促不安,可我毕竟年幼,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对于我和母亲都意味着什么,我看这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路,不算很长,但我在行驶出行程一半的时候,忽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头晕目眩的。或许是从未坐过车的原因,我到底,还是晕车了,并吐在了后座上。中午吃进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给了生平第一次坐的轿车。
开车的人一个急刹,我一头撞在前座椅背上。两个男人明显很是生气,因为我从他们皱起来的眉毛中看出了厌恶。母亲慌忙地一边道歉,一边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晕头转向地,恍惚之间记得,母亲当时用她随手带的手绢去捡拾我吐在车上的呕吐物。现在想来,这就是社会等级所造就的穷人的悲哀。
母亲弯腰的背影,在那两个男人站在路边树下抽着烟放肆的笑声之中,更显得无比卑微。一根烟燃尽,衣兜里有怀表的那个男人焦躁不安地过来,满脸的嫌弃和鄙夷。他挥了挥手,示意母亲下车。随后,他沿着道路的尽头,顺手指了指,我恍惚听到什么所。母亲频频点头,可能是因为我吐在了人家车上,母亲此时的态度,明显比开门那时热情许多。
母亲带着我去路边的一个小报亭借了一点水,简单地洗了洗手,便拽着我急促往所指方向前进。我一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身后。
途经一个较大的厂房空地,我看到方才开车的两个男人正在用水管冲刷被我弄脏的车体。我拽了拽母亲,指了指他们,母亲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小声说:“快走!”
我其实真的走不动了。我知道我弄脏了人家的车,但,这晕车的事儿也并非自主能控制的。我不想再走,我怕我走着走着晕厥过去。但母亲的一句话,浇灭了我的单纯美好的小想法。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母亲拽紧了手里的麻布兜子,带我坐树下等着两个人的到来。许久之后,才见方才那辆车缓缓地驶来。母亲拉着我站起身来等他们。两个人像全然没有看到我俩一般,自顾自地说笑。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瞧一下,便手一摆,让我们跟在后面就行。
转过路口的第二棵大树,我和母亲随后进入一间房宅。屋子不大,之前应该是做生意的,看布置,像是典当行一类的金融行当。屋内有五个人,都是男士。一个单人皮质沙发上,跷脚坐着一位年龄稍长的人,唇上有着两簇小胡子,手里夹着一根洋烟。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我本就因晕车而体力不支,那进口烟丝的浓烈味道呛得我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