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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秦敬尧

秦敬尧慢慢长大了。到学堂念书不长时间,他就不愿再去了。他爷秦天宝每天拉着他,强逼着他去。可这娃娃,就是不听话,去了要么玩耍,要么逃学,弄得秦天宝一点办法都没有。秦怀禄知道后,恨恨教训了他一顿,告诉他,再敢逃学,就皮鞭侍候。秦敬尧依然是先前那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不好好念书。十二岁那年,有天晚上,他听爷爷安顿赵憨娃去给家里跑食的母猪打圈,就寻思那打圈是咋回事儿,想去亲眼看看。第二天,他给先生陈凤请假,说外奶病了,妈要带他去看,就从学堂出来,偷偷跟上长工赵憨娃,去阴界城集上给猪打圈。所谓打圈,就是给母猪配种。这种事,一般是不让娃娃们参与的。可赵憨娃到底还是没挨住秦敬尧的纠缠,带着他去了。母猪发情俗话叫跑食,跑食的母猪是不听人话的,好不容易拉到集上,已经到后晌了,那秦敬尧第一次看到公猪给母猪打圈的情景,吃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等给母猪打上圈,天就快黑了,两人牵着猪回来,已经半夜。家里人只知秦敬尧去念书,可放学了还不见回来,就到学堂去找,听陈凤说了缘由,就知道他逃学不知去向。四处寻找,不见踪影,一家人心焦无比。半夜他一回家,秦怀禄二话没说,就拿起皮鞭,扒下他的裤子,在他的尻蛋子上狠抽一顿,尻子上顿时泛起了一道道血红青印,只听那秦敬尧连喊带叫,哭嚎不已。赵憨娃上前劝解,也让秦怀禄给戗得没了言语。这一顿打,让秦敬尧记恨了一辈子,也给赵憨娃心里埋下了不舒服。当夜,秦天宝,桃花和金兰芳,一边埋怨秦怀禄下手太重,一边心疼地给秦敬尧擦试伤痕,敷药止痛。

秦敬尧挨了打,开始不吃不喝,好不容易劝他吃饭了,可始终不说一句话。等尻蛋子上的伤好了,他就来问赵憨娃,他是不是他大的亲儿。在学堂里,他也从其他娃娃的口里多少听出点音儿,说他不是他妈亲生的。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今天他要问个明白。

按理,赵憨娃不会去管东家这些事,也不会给秦敬尧说这话的。他来秦家这些年,秦家待他不薄。但赵憨娃毕竟是个长工,秦怀禄打儿子,那实际上是在打他,是他把秦敬尧领出去的。他当时还劝解秦怀禄来着,可秦怀禄一句话,把他噎得差点上不来气了。秦怀禄说,把你还算个人嘛。他怎么就不算人了,这些年来,他为秦家出力流汗,当牛做马,到头来,连人都不算,他算啥。秦敬尧来问他,他就说,你去问你大呀。秦敬尧说,我不问,我就问你,我是不是我大的亲儿。赵憨娃叹了一声气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你既然问我,我也不瞒你。接着就把秦怀禄和他如何到莫家集,用一匹骡子和半褡子钱,换他回来的经过说了。秦敬尧半天没有说话,赵憨娃的话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不是他大的亲儿,他和这个家没有一点关系。他又问了赵憨娃他是谁家的娃娃,他想去找。赵憨娃说,我问过你妈,是杨家掌常家。但赵憨娃接着说,你不要去找,你一走,家里人会伤心,我在这里也不好呆了。秦敬尧说,我不管,我就要走。第二天天不亮,秦敬尧就悄悄爬起来,独自出门,向着北面方向,一个人走了。

等秦天宝起来,准备让孙子上学时,才发现秦敬尧不见了。四处去寻,早已没了踪影,他一下瘫坐在院里的牲口槽边,半天也没起来。桃花见了,问他是咋了,他症了半天才说,咱的孙子,走了。桃花问说,走了,走哪里了。秦天宝说,你自己看吧。桃花院里院外寻了半天,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走了,一下放声哭了起来。秦怀禄不在家,金兰芳听到婆婆哭,出来一看,也明白过来,自己疼来疼去的儿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就一下瘫坐在了地上。赵憨娃远远地看着这一家人的举动,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该告诉秦敬尧那些事,但悔之已晚。

秦敬尧出了家门,就一直沿着往北走的路,急急而去。他知道莫家集的大体方向,在北面,有八十里地,他要自己找到那里,去寻他的家。他对现在的家已经伤透了心。打小开始,他就被逼着去念书,他不爱念书,他烦那些三字经,千字文,新国文课本。还有那大楷,小楷,写文。他最爱干的是放羊,喂牲口,看大人耕地,去看外面的风景。打小开始,他就没有自由,干啥都得听大人,听先生的,他不能去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干这,不能干那,稍不合大人的心意,就要被教训,甚至挨打。这次,他就是跟着赵憨娃,去看了看给猪是怎么打圈的,就遭到这样一顿毒打。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亲生的就不会这么对他。他总算脱离了这个家,他要回自己的家,真正的家。

太阳出来以后,他已经走了快十里路了。后山的路,宽敞。满眼都是无尽的山峦,路边坎塄上长满野刺蒿草,一条条间里,麦子快要熟透了,泛起一阵阵麦香。他看到人们赶着牲口,去地里干活,有人还吆吆喝喝地唱开了山歌。

拾了个铲铲打了个镰,

表兄哥,

心闲做了个心不闲。

拾了个麻杆钉了个秤,

表兄哥,

心定做了个心不定。

秦敬尧边走边想,若是自己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做个流浪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啥,就干啥,该有多好。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转过了山湾,他还能听见那人在唱着。

我想你不是这么个想,

表兄哥,

三天只喝了半碗汤。

要问这半碗汤咋喝来,

表兄哥,

就像病人咽药来。

秦敬尧边走边问,到晌午,又饿又因,就走不动了。他后悔自己只顾走,忘了带个馍馍,现在饿了,又没东西吃,剩下的路,怎么走得下来。忽然看见路边不远,有一片杏树,树上的杏儿黄了,也没人去摘。就攀上树去,吃了个饱。歇歇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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