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砚无所谓地笑笑,很快鸣金收兵。
无数火把组成的长龙,一路逶迤向山下行进。刚刚还人山人海的山头,一下子重新变得空旷通透。
“王爷,王爷……”庞潜匆匆赶来,身后是一路惊急的西北军主力:“二十万西北军主力已悉数带到,但凭王爷调遣……”
“不用了,撤吧……”
萧别沉声下令,声音喜怒难辨,竟似含了一丝无奈黯然。
翻身上马,我侧过头看着身旁那张熟悉的脸庞。山野扑杀,牵出了这样一桩陈年隐秘,二哥不是皇子,不是我的哥哥……我该开心么?
再回到京城,已是拂晓时分。二哥将我送回稼轩,自己一个人回了王府。
刚刚在山上,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并不觉得有多累,可是这会儿躺倒在榻上歇下来,才惊觉自己浑身瘫软,几乎一点都使不上力。
什么都不去想,缓缓闭上眼睛。
可是,没过多久,我居然又迷迷糊糊醒来了。确切地说,是痛醒的。虽然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可是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小腹的隐隐坠痛,像是有一只手不停在里面向下撕扯。
拿手抚上去,好像又突然消失了。
于是闭上眼睛,不去理会,沉下心思,继续睡去。
可是,隔不久,那种痛似乎又卷土重来,并且似乎渐渐猛烈,愈发难以忍耐。
冷汗一点点渗出,牙齿开始打颤。
“素弦……”我挣扎着开口,支起胳膊勉力坐起身,伸手够过塌旁的外衣,不及披好,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倒在榻上,渐渐混沌。
再醒来的时候,满室的药味,分不清晨昏朝暮。
只觉得口渴难忍,于是侧过头下意识低呼:“水……”
一只大手斜伸过来,霍然掀起罗帷。
眼前光亮骤盛,我蹙眉,目光直落入一双深眸里去---这双眼,幽黑得深不见底,却又似笼罩了层层浓雾,一丝担忧尽显眼底。
见我醒来,榻边侧坐的那个人难掩一脸兴奋,面上疲色瞬间一扫而尽。
全身酸痛,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了。
我勉力支起身体,蹙眉冷笑:“摄政王怎么会在这里?”我始终不愿意相信,是他一直守在这里。
萧别顿时冷了脸色,却还是极小心地扶起我,让我靠在他胸前。
我挣扎着往后退,只是全身乏力,那一点推拒根本无济于事。
他也不生气,接过案旁放着的药碗,俯下身送到我嘴边:“筱柔,我们再也不闹了,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声音,我愣怔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抬起手腕碰翻了他手里的那只药碗。
“咣当”一声,碎瓷片药汁溅了一地!
他说,我们再也不闹了!真是好笑!这么久以来,我们之间辗转纠葛,岂是一个“闹”字可以轻飘飘一带而过。
“筱柔,你生气归生气,总得好好吃药吧!”他放低了声音,耐住性子开口,眼睛里有纯粹的忧虑。
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我又没病,要吃什么药?”我心里挣扎了很久,始终无法面对这种曾经十分熟悉的眼神,于是直接侧过头去,逼着自己咬牙切齿:“还是摄政王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对本宫痛下杀手了?”
“筱柔,你怀……”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神色复杂,垂首深呼吸一口气,再抬起头,已是换了一副淡淡的口气:“你怀疑我会下毒害你?”
那样的神情,从激动到淡然,倒让人很有些看不懂。
我嗤笑一声,推开他的手,不置可否。坐直了身体,接过榻边的外衣,我把衣服披到身上,冷冷地说:“请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竟然点头答应:“好,我走,我这就走,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起身帮我掖好了被角,动作温柔得让人心惊,好像我们之间从不曾改变,而相隔的那些年,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昨天!
他的身影很快闪出了屏风,脚步声一路向外传去,渐渐消失。
“您终于醒了,太医的话果然没错!”纹箫端了个托盘进来,缓缓走到榻边:“先吃一点东西垫一下,一会儿好喝药!”
“我躺了多久了?”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拿眼睛往周围打量了一圈,满心疑惑,又问:“萧别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那夜从山上回来,只有二哥一人送我回来,而萧别并没有进入皇宫。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睁眼居然就见到了这个人。
纹箫转身搁好托盘,帮我在后背塞了个靠枕,才说:“公主,您都躺了一天一夜了,听说您病了,二殿下连夜赶了过来,太医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殿下……”
“怎么吞吞吐吐的?”我接过碗,是一碗新鲜的鱼片粥。举到唇边,那一丝腥味钻入鼻端,突然忍不住翻然欲吐,努力了好半天,才压下去。只得暂时搁下粥碗。心里一阵阵疑惑,以前喝这样的粥也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不知道这一次是怎么了。
“公主,您怎么啦?”
“没事,大概是许久没吃东西,有些不适应。”
抚着胸口平息了一阵,捏住鼻子一饮而尽,我又问:“你刚刚说,殿下怎么了……”
“殿下随即出宫去了摄政王府,眼睛里尽是血丝,神情可怕极了……”
“可怕?”
“是可怕,奴婢从来没有见过殿下那个样子!”
纹箫收了药碗,紧绷了脸色,仿佛犹有余悸。我也是满腹狐疑。太医跟二哥说了什么,二哥为什么要叫萧别过来……
这么多的问题,想得人几乎头痛欲裂。我蹙了眉,斜卧在榻上慢慢整理心思,却依然没有任何答案。
“那个诊脉的太医呢?”我想了想,又问。他们两个这样反常,估计跟我的病症有关,可是我究竟生了什么病?这些天,除了容易困倦,其它什么症状都没有啊!
“那个太医第二天就辞官回乡了,后来给公主诊病的,都是摄政王府的大夫!”
联想到这一阵子自己的变化,我不说话了,心里隐隐知道什么。
漫天卷地的寒意瞬间浸满上来,迫得人无力挣扎。
拿手死命地按住小腹,渐渐用力。
好像那里正酝酿了天底下最荒唐的一个笑话。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
几天后,在皇后的寝宫里,尽管不愿,我还是证实了心头的恐惧。
“这……”刚一搭完脉,老太医像烫伤一样松开了他的手,身子一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清婉犹疑不定地看了看他,面向我:“这……是真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是要极力压抑住什么。
“是……我早就知道了。”我微微抬起头,甚至没有力气敷衍她一个笑脸。
身子晃了晃,她终于撑不住,重重跌坐在了榻上,再顾不得惯有的端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