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父皇最疼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话还要隐瞒父皇。
“你以后会明白。但是现在,你要照母亲说的去做。”
因为铭幽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她的丈夫,恒儿的父亲。身份地位的改变,注定他们之间会慢慢产生距离,再想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已是不可能了。
“哦。”启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鸾紧紧抱住儿子。如果刚才那些话只是童言无忌就好了,怕的是那是孩子真心所想,一生所求。鸾忽然觉得害怕,她怕有一天,这对父子会因权力而产生隔阂,会因权力与隔阂而发生争斗。如果真是那样,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鸾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时间能就此停驻,不要再继续走下去。
太子死后,人们预料中的帝后决裂迟迟没有到来。有揣测圣意者上折奏请铭幽继立储君,想以此讨好皇帝,却被铭幽冷冷回复道,“太子新逝,朕与皇后心中难过。继立储君一事容后再说。”
与此同时,长期留宿宸华宫的铭幽自太子死后,便常常留宿坤翊宫,也不知是出于安慰还是悲痛,一直被架空的太尉陆纵,铭幽忽然下旨命他兼任上将军掌左金吾卫。金吾卫上将军是个握有小股兵权的实衔,专门负责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官不大,但位置却极其重要。铭幽此番举动让许多等着看好戏的人很是摸不着头脑。倒是陆纵,一改之前的狂放,变得小心谨慎,对新的工作也是恪尽职守。
时间在这表面的平静下快速流逝。终于有一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打破此间的平静――临淄王忽然落水!
闻讯后急急赶赴启恒寝宫的鸾在宫人的引导下半坐到床边,伸出颤抖的手抚摸儿子脸颊,从不责骂宫人的她也忍不住开骂,“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一再嘱咐,让你们小心点小心点,你们都听到哪里去了!恒儿要有什么事,我唯你们是问!”
“母亲,我没事。您不要生气。”启恒握住母亲的手,甜甜道。
铭幽上前揽住她,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转头看向太医,“殿下怎么样?”
“回皇上的话,幸亏发现及时,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微臣给殿下开张暖胃的方子,让人熬好给殿下服下便可。”
铭幽点点头。太医退出宫房,回太医院开方子取药去了。
“好好的,怎么会落水?”铭幽坐到鸾身旁,轻声问启恒道。
“有人推我。”启恒一语惊人。
“恒儿,不要乱讲。”鸾拉住儿子,呵斥道。
“没有乱讲,就是有人推我。”启恒坚决不肯改口。
“你身边跟着那么些人,他们在做什么,怎么会允许别人接近你?”铭幽嘴里对启恒说着话,森然的目光却扫视着旁边伺立的宫人。
一众人等迅速跪下,乳母率先道:“陛下,殿下说要采些花送给宸妃娘娘,还让奴婢们都去,奴婢拗不过殿下,留下香芜伺候,奴婢们就都去了御花园为殿下采摘花朵。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有所隐瞒。”
身后的宫人忙迭声称是。
启恒也说的确如此。
“谁是香芜?”铭幽问道。
“奴婢……奴婢在。”香芜颤声应道,跪着出了人群。
铭幽淡看她一眼,道:“既让你伺候殿下,怎会让殿下落了水?”
“回陛下的话,奴婢是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只因殿下突然口渴难耐,又坚持要奴婢回寝宫取早上新制的酸梅汤,奴婢一时找不着旁人差遣,情急之下只得撇下殿下一人……”
“那就是你失职咯。”铭幽淡然的截断她的话,对身旁的喜公公道,“愣着做什么,这么大的事,没有规矩吗?”
喜公公会意,对下面几个宦官使了个眼色,两名宦官疾步上前抓住香芜双手欲将她拖出宫房,施以杖刑,香芜拼命挣扎,“陛下,奴婢还有话说,奴婢知道是谁推殿下落水的!”
此言一出,喜公公不等铭幽发话,便急忙挥手,命宦官退开。
“是谁?”铭幽冷声道。
“是……是……”香芜似有顾虑,迟迟不能说出口。
“无论你看见的是谁,但说无妨。”铭幽斜睨着她道。
“奴婢回去的时候,看见……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红杏形色匆匆的从湖边离开。”
“你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她的话干系重大,宫内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铭幽的吩咐。
“此事,若漏出去半个字,朕定斩不饶。”铭幽平静的嘱咐道,得了众人的保证,铭幽对喜公公挥挥手,“将她看管起来,千万不要出岔子。”
“是。”喜公公命人将香芜带出去。
挥退众人,铭幽转头对启恒笑道,“父皇还有事情处理,你要听母亲的话,万不可再调皮了。”
“知道了,父皇。”
再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鸾,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别胡思乱想。好好陪着恒儿。”
鸾只得点头。待听到铭幽的脚步声远去,鸾方摸索着握住启恒双肩,厉声道:“刚才那些话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启恒颇为嘴硬。
“不许骗我!”
在母亲的严厉追问下,启恒终于招架不住,低声道:“是奶娘教我的。”
果然!她就说,皇后要害启恒,岂会用这么笨拙且容易出岔的方法。只是不知道,此事是奶娘因势利导,想借此摆脱责任并迎合上意,还是由始至终,此事都是由铭幽一手策划?
“恒儿,你跟娘说实话,真的有人推你落水吗?”鸾踟蹰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她担心得到肯定的回答,却听启恒小声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鸾瞬间释怀。并为自己怀疑铭幽产生了歉疚。
两天后,铭幽突然颁布废后诏书,称皇后因为嫉妒暗害临淄王,心肠如此歹毒,不配母仪天下,故而贬为庶人,迁居长门宫。诏书颁布不久,就有人密告陆纵对妹妹的被废心怀不满,秘密结交朝臣,意图不轨。铭幽收到密告迅速派人查抄陆家,果然在陆家搜出些兵器与铠甲,还有一些臣子与他的往来信件,凭着这些“物证”以及一些人证,陆纵被定罪谋反,株连九族。
外面是腥风血雨的屠杀,宸华宫内却是一如既往的安宁、平静。
鸾坐在露台上,淡笑着倾听启恒与宫人在林间玩耍的欢笑,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心里却再没有当初的幸福感受。
虽然铭幽将所有的不快都隔绝在宸华宫外,虽然她从来不问,但不代表她会想不到,也没办法不去想。
如果幸福是用鲜血换来,那还能叫幸福吗?
有人揽住她的肩,熟悉的熏香传入她的鼻内,鸾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有事?”
“刚才钦天监来报,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可以举行册封大典。”见她笑容瞬间僵住,铭幽紧拥住她,“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再则,恒儿是一定要立为太子的,若他立为太子,他的母亲却不做皇后,那这宫中又得生出多少事来。你如果舍不得这里,不搬去坤翊宫便是。这样可好?”
最后那句问话,近乎祈求,鸾心下恻然,依偎在他怀里,点头道:“好。”
如豆灯光下,曹锦瑟与陆蜻蛉对面而坐,半晌无话。
看着陆蜻蛉不施脂粉的憔悴脸庞,再环顾这所破败不堪的宫房,想到从前种种,曹锦瑟忍不住红了眼圈,“蜻蛉姐……”
“没什么好难过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陆蜻蛉不单不伤感还反过来安慰曹锦瑟。
刚被废时,铭幽对她说:“你想做牟后,可惜朕却不是高皇帝。”
他当然不是高皇帝,高皇帝还是个念旧之人,对妻子始终存有一丝歉疚,不忍动手。但是铭幽是个心冷之人,软硬不吃。他若起了杀心,就算你对他示弱,也无法自保。所以陆蜻蛉从一开始就知道,要从他手中夺得想要的权利,唯有暗中积蓄力量。但是,她万万想不到,他会毫无征兆的忽然发难,以致陆家全无应对之策,只能束手就擒。
她的安慰不单不起作用,反倒让曹锦瑟更加伤感,也更为她不平,“青鸾就要被封为皇后了。她一个山野来的孤女,也配做皇后!她所凭仗的不就是在河间那段日子吗,那时要不是牟后留下你我,岂会让她讨了这便宜去!”
“你错了,锦瑟。”陆蜻蛉淡然笑道,“正因为她是无所凭持的孤女,所以才能被立为皇后。”
数天前,鸾来长门宫看她,她对鸾说了同样的话。
“陛下如今竭力打压世家,提拔寒门士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也为了不让世家内外联手,后位要么就得空悬,要么就得立同样出身寒门的女子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