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幽百无聊赖的立在廊下逗弄挂在游廊上的鹦鹉,间或瞟上一眼周遭为他的婚事忙进忙出的下人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考虑到临淄王府上并无能为他操持婚礼的合适人选,皇上特别恩准他在别府成婚,婚事由端妃娘娘亲自操办,待成亲结束后再与新婚妻子一同返回临淄。因此,本该在绮罗出嫁后返回藩国的众王都留在京城,等着参加完他的婚礼再回封国。
自从端康受不住大刑死在天牢,铭渠也仅仅是被朝廷收回一半封地作为他用人不察的惩处后,端妃与铭幽之间的母子关系已然濒临破裂。说是由她操办婚事,实际上,也不过是将所需物品、宴请宾客的名单、操办的具体事项罗列成一张张的单子,由太监交给别府管家,由管家照着单子具体操作。而铭幽,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入宫请安,便再不曾与母亲有过接触。
逗着鹦鹉,不知怎的,竟想起绮罗。铭幽看了看漫天的雨丝,不由担心绮罗是否会在路上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想到妹妹,铭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从今往后,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也不知,她的夫婿会不会好好待她,他倾心所疼的妹妹,是否能在那些野蛮人中找到比自己还要疼爱她的人?
“王爷。”莫离走到他跟前,行礼道。
“恩。”铭幽依旧拿扇子逗着鹦鹉,头也没回,“什么事?”
“刚得到的消息,青家已遭灭门。”
手上的动作有刹那停滞,继续逗着鹦鹉,淡漠道:“然后呢?”
半晌没听到莫离的回答,铭幽扭头看他:“青鸾呢?”
“不知所踪。”
收回逗弄的手,笑容里透着不满,重复道:“不知所踪?那么扎眼的马车,他们都看不见?”
“他们并没有见过那辆马车。末将猜测,可能青姑娘早就把那辆马车给处理掉了。”莫离偷瞄了眼铭幽,见他虽然不满却并未有暴怒的迹象,继续道,“他们倒是救出一个小丫头,身形年纪都与青姑娘相仿,不过,后来才发现,那是青姑娘的丫鬟,不是青姑娘。等他们返回,青家众人已然安葬,青姑娘不知所踪。”
铭幽头疼的听完莫离的话,低头揉着眉头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个救出来的小丫头怎么办?”莫离问道。
想了想,答道:“留下吧,也许将来有用。”
“是。末将这就去传话。”
正要离开,铭幽突然在身后发话:“如果换成是你,你要怎么做?”
“报仇。”莫离转回身,面对铭幽道,“第一件事自然是找仇家报仇。”
点点头,长出口气,铭幽道:“再找几个人去胶东。”顿了顿,追加道,“别又找一群饭桶。”
“是。”莫离答应着离开了游廊。
有一名小厮手捧拜帖与莫离错身而过,停在铭幽身前,恭敬道:“王爷,有位姓曹的姑娘前来拜见。”说着,恭敬的高举双手,奉上拜帖。
“姑娘?”铭幽疑惑地接过拜帖。
既是女儿家,怎会递上拜帖来见?这女子行事倒颇为古怪。
看着拜帖,铭幽暗自发笑。这算什么?拜帖上的落款乃是光禄勋中郎曹恪。来的这位曹姓女子大约是曹恪的妹子。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奉上一张署名为其兄的拜帖,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曹恪也算是朝中年轻一辈中的红人。原因无他,曹家同样是世家,虽不是京城四大家之一,但好歹也是世代为官,在朝中也算有几分实力。可惜人丁不旺,到了曹恪这一辈,子孙大多夭折,只剩下曹恪与一个妹子。而这曹恪,自幼入宫做了太子的伴读,与太子关系甚好,可以说是太子的心腹密友,单凭这点,也没人敢小瞧他。
她的用意……铭幽展开扇子,轻轻摇晃,目光始终停留在拜帖上。片刻后,忍不住笑得开怀。呵,上次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没想到竟有此意外收获。虽不大记得她容貌如何,但依稀记得她长得也还不错,既然自己送上门,岂有往外推拒的道理。主意打定,收了扇子,问道:“那位曹姑娘呢?”
“回王爷,那位姑娘还在前厅候着。”
考虑了下,要不要请她到书房,还是算了,欲擒故纵才好玩嘛:“走,孤王这就去会会她。”
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茶水,曹锦瑟毫不避讳的瞪着双杏眼环顾伺立在厅堂内的几个丫鬟,有心向她们打听铭幽的喜好、究竟有几房姬妾,那些姬妾又到底如何,可又顾忌自己的身份,勉勉强强的将这念头生生压了下去。
“抱歉,刚刚有些杂事需要处理,所以来得晚了,让姑娘久等了。”铭幽步入厅内,礼貌的笑道。
“这样啊。”曹锦瑟对铭幽行了礼,坐下道,“我还担心,王爷大婚在即,是不是要避嫌,所以不便见我。”
倒没料到她说话如此直白,铭幽愣了一愣,摇头笑道:“怎么会。曹小姐,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递上兄长的名帖吧?”
曹锦瑟避而不答,另起话题道:“其实今日专程拜访王爷,主要是来给王爷道声喜。还有,上次从揽月楼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王爷当时恐怕已经看穿我是女扮男装的吧。”话语在此停顿,见铭幽不置可否,继续道,“既然当时已然知晓我是乔装改扮,却还与那李赛儿合起伙来取笑我,这便有些可恶了。”
“曹小姐今日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铭幽盯着她,闲闲道。
“不敢。”曹锦瑟的脸被他的目光灼烫,微微发红,忙装作喝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其实,我应该给王爷道声歉才是。”
“哦。”尾音上扬,挑眉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曹家与陆家有些交情,这个,王爷您肯定知道吧。”
“嗯。”展开扇子,铭幽轻轻点头。
“我与您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亦算得上是好姐妹,所以……”
“所以,曹小姐那日回去之后,将揽月楼之事告诉了陆家小姐?”铭幽泰然自若的接话道。
曹锦瑟点了点头,偷瞄铭幽,发现他并无不快,心中的忐忑略微平复。
“呵……”铭幽轻笑道,“孤王名声在外,自己也知道。就算你不将揽月楼之事告之陆家小姐,只怕陆小姐也会从别处听去。所以,曹小姐实在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是吗。”曹锦瑟随口应道。想起陆蜻蛉那番话,咬了咬唇,横下心来,“我有几句话要跟王爷说,能否……”
铭幽立刻会意,抬手挥退了丫鬟。
待得丫鬟通通退下,曹锦瑟又突然羞窘起来,不知该如何开口。
铭幽拿眼瞟着她,只觉她一时爽利一时羞涩的,颇为有趣。她不说话,他也默不做声,只静静喝茶。
过了许久,曹锦瑟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我……王爷觉得……我怎么样?”
忍着笑,迅速接口道:“很好。其实上次赛儿倒没有夸错你。你换上女装的确是艳若桃李,别有一番意趣。”
这样的轻薄之语,若换一个人说来,必是让人厌烦的纨绔腔调;可由铭幽嘴里说出,却是言语恳切,似是由衷夸赞,听得曹锦瑟心花怒放,胆子也大了起来,“其实,我来这里之前去见过蜻蛉姐,她跟我说,若能与我终生做姐妹,她会很开心……”
其实陆蜻蛉的原话是说,若有福气,能与她效仿娥皇、女英,做得终生的姐妹,她会异常开心。可这娥皇、女英暗指的共侍一夫,教她如何当着铭幽的面说出口。何况,她虽有心,却不敢确定铭幽也有这样的心思,所以,终是得来探探他的意思。
她的话的确出乎铭幽意料。一则是没有想到她会大胆至斯;二则是绝料不到,这里头居然还有陆蜻蛉的意思。看来,他这位即将过门的妻子倒是出乎意料的贤惠。能与曹家结亲,对铭幽来说也是有百利的事,他自然也是愿意的。只是,曹恪与太子关系密切,若他在此时主动提出纳曹锦瑟为侧室,只怕会引起太子的猜忌,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
曹锦瑟一脸紧张的等着他的回答,铭幽在心底计较许久,终于面带惋惜,沉声道:“其实,曹姑娘明艳动人、单纯可爱,自从上次一见,孤王也有些放不下。但是,孤王娶妻在即,已无此资格……”
“我不在乎这些……”曹锦瑟忙接口道,说到后来,声音已羞得低了许多,“所谓……名分……”
“可是孤王却不得不在乎。曹家也是世家,孤王怎忍得下心让你受此委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痛惜道,“叹只叹造化弄人,若能早些遇见小姐,或许今日便不会有此遗憾。是铭幽福薄,不能得小姐相伴,或许是上天对铭幽之前纵情声色的惩罚……”
“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曹锦瑟被他的话语打动,低声追问。
“句句真心。”铭幽肃着脸回答道。
“真的?”再次追问,曹锦瑟心里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铭幽朝她点头、点头再点头。
曹锦瑟心头一暖,道:“能得王爷几句真心话,锦瑟已经很满足了。总算这趟不是白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不打扰王爷了,我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