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于宁之间的事,的确与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是合是分,也并非以她的意志作为决定标准。
然而这句情感淡漠的话,还是狠狠刺中了她的心。失望之后,有很空虚的失落感。
之后他们又聊了些什么,她无心再听。收回拨开枝叶的手,眼角有微凉刺痒,摸一把,都是水痕。
她到底要指望他说什么呢?
说,没错,正因为夏南,我不想跟你继续在一起?
说,我与夏南达成了“两年期约”,所以在此期间我要谨守承诺,立定心意与你毫无瓜葛?!
还是希望他说,我不爱你,于宁。我爱的是夏南?!
她用脚趾头也能确定,他完全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如她一直以来的期待,对他或明或暗的情感流露,完全得不到丝毫值得庆幸的回应。
他之所以同意给她两年,不过是在拖延。冷眼旁观,静默等待。待她用尽浑身解数,再也使不出力气去争取,直至主动放弃对他的向往――这是事到如今,即便她不愿承认,也抹煞不了的事实。其实她早已明白。
赌注是什么?那一天,他问。
如果是我输,夏南这一生将不会再纠缠顾匪。她这样回答。
字字句句,挚挚在心。这一刻才恍惚意识到,也许那晚真正吸引他的并非是这幼稚的约定,而是时光荏苒之后,她愿赌服输的结果。
两年。她曾以为很漫长,足够她用行动去化解他心底的坚硬,突破防线,步步为营。却不知,若一个人铁了心地去抵御一件事,纵使你用尽一生光景,也未必可得一丝光明。而转眼,期约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她仍不得要领。两手空空。
于宁纠缠了顾匪一会儿,没吃亏,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听到有人找顾匪,便又跟着他走回了主宅。
没人发现偷听又暗自消沉的夏南。
终于,她控制不住心里的灰落,与对时光及人心的失望,蹲在那抽泣起来。
――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想用尽所有力量去得到他。如此炽烈的情感放佛要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残忍又温暖。这种令人痴迷又沦陷的情感,她又怎能轻易放弃?!
可不想放弃,她又该怎么办?!
“哼!”
宁静夜色,只闻夏南的轻泣,因此突来一记冷哼,顿时令她寒毛一竖。
转过头,惊悚地望着凉亭的方向,她确定那声音绝不可能是“天糊”发出来的。
亭内的灯笼发出暧昧般橘红柔和的光,夏南噙着眼泪,寻找好久,才惊异地发觉凉亭另一端,树木暗影之下,那一点不起眼的星火,微微闪烁。之前因为凉亭围栏的阻挡,她一点都没察觉这里还有第二人。
“谁?!”
她有些怕,想站起来,发觉双腿酸麻根本使不出力道。便只是可笑地蹲着转了个身,活像只青蛙。
终见暗处走出一人,将烟自唇上拿下,掐在手里,另一手还拎着只酒瓶。
“看样子,我似乎在不经意,也不情愿的状况下,听到了一出不该听到的烂戏码。”
优雅又有清寂的嗓音传来,郑家和缓缓步入夏南的视线。
“你干嘛躲在角落里偷听?!也不出个声!”
夏南惊诧之余,狠狠瞪他。猜测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察觉了什么。
“偷听?你是指…跟你一样的行为吗?你以为我想?我刚才都巴不得没长耳朵。”
郑家和终于穿过凉亭走到她面前,俯望她。
“我没偷听。”夏南立刻否认,却没底气。
――没偷听?没偷听她在干什么?
郑家和像是不屑与她争辩,一屈身就直接坐到了她旁边的地面,瞥她一眼,脸上有嘲意。
“一个姑娘家,在别人的花园里鬼鬼祟祟,又偷听又抹眼泪的…怎么,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不该爱的人了?就那姓顾的?…你‘叔叔’?”说完,确信般一笑,居然还是冷哼声。
“你懂什么?!不准你胡说!”
夏南低吼,迅速抹干泪水。有些尴尬,更有羞恼。
“看来还真叫我猜中了。”他望向凉亭里的灯笼,不以为意道,“随你什么原因吧…又不关我的事。”
“当然不关你的事…你多潇洒,刚才在大厅里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转眼间就躲起来又抽又喝的!你是‘双面人’吗,哪副‘尊容’才是真的你?”
夏南嘴上不饶人,却也跟着他坐在了地上。
“都是。”郑家和一笑,发现她视线锁定他手里的烟,便递过去,“来一口?”
见她迟疑,又说,“只是烟而已。你连个‘老男人’都敢幻想,一口烟就怕了?”
“他才不老,他很帅!”
夏南尤其不爽他的口吻,负气似的接过烟,抿在唇间猛啜一口。
呛辣感难以控制地瞬间笼罩鼻口,她努力向外吐,还是剧烈咳嗽起来。
“来吧,再喝口酒缓一缓。”郑家和又将酒瓶塞到她手里。
嗓子干燥涩灼,像被烤过,夏南耐不住便真的又灌了一大口酒。这回更好,连先前没流尽的眼泪都刺激出来了。
“什么啊,真难喝!”
她拧着眉丢回酒瓶,一脸嫌恶。暗忖着墨汁如果兑了水,味道大概都比这个好。
“你没听过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吗――‘酒好喝的地方,就在于它难喝。’习惯就好了。”
郑家和举起酒瓶,慢慢喝下一口。衬着柔光,脸上那抹暗淡的神色未及夏南辨别清楚,又消失掉了。
“什么破台词…听不懂。好喝就是好喝,难喝就是难喝。完全不同的感觉怎么可能混淆?”终是止住咳嗽,口腔中的滋味也不再那么强烈,夏南长吁一口气。
――就像她的感情,爱就是爱了。感觉已经生成,要怎么能装不爱,或者没爱过?
这世上有些感觉就是清楚分明,容不得半点混淆。味觉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这就是你年幼无知的地方。你跟阿男同班?初中还没毕业的小屁孩,懂什么?”郑家和又摆出那张不屑又傲慢的脸色,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倒是年少无畏。敢做常人不敢轻易尝试的事。”
“什么?”夏南侧过脸。
“大胆追求‘不可能’的爱情啊,尤其对方还是一‘叔叔’。”
他又“哧”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爱情这玩意儿,就跟你刚才喝过的酒一样。摆在面前时,你怎么看它都很诱人,五光十色,馥郁清澈。让你忍不住想尝一口,并且先入为主地认定那滋味一定美妙,就如它外观呈现的一样。殊不知一口咽下,呛辣漫生,根本就不是你预期的味道。可既然已经喝了第一口,又怎甘愿败兴放弃?只能第二口,再一口,不停喝下去…并自我催眠:我不后悔,它真的合我口味。”
夏南不语,一是那口酒灌得太猛,酒力上涌,迷离了她的神经。二是他的话细细品来,的确也有些道理――爱情跟酒,还真相像。
都会让人失去理智,不能自拔。
郑家和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捻灭,又夹在拇指跟中指间,瞄准鹦鹉“天糊”的笼子,猛力一弹!像是已经安稳睡着的“天糊”受到惊吓,扑棱几下翅膀,怪叫一声,“你他X的!”
夏南怔住,随即笑起来,“原来它真的会骂脏话!”
望了眼郑家和并不意外的脸色,又压低声音,“陆雅男说一直没找到是谁教会它骂人…我看就是你吧?!”
“没错。”
他一点没犹豫地承认了,又将酒瓶随便掩进身后的树木丛,站起来拍了拍西装上的灰。
“我听到告别声,聚会八成是散了。我要离开,你也该去找你‘叔叔’了吧?”
夏南点了点头,却坐在原地没动。
“喂――!如果,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瓶‘酒’很难得,也未必真扛得住它的滋味,即便如此还是不想放弃占有它的想法…我又该怎么做?”
盯着郑家和走向树墙出口的背影,夏南忍不住扬声问。
见他驻足片刻,没回头。
只静静地丢下一句,“这个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
站在树木的阴影里,夏南看到顾匪一边与陆家人及朋友道别,一边四处张望。
整理下衣服,调整好心态,她朝他走过去。
“我在这呢。”
见他闻声看过来时安心一笑。
只是目光又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花园深处,有抹暗隐的神绪。
“陆雅男呢,他还没找到创可贴吗?”
夏南走到顾匪跟前,四下看了看,没见到陆雅男的身影…也没有再见到于宁。于是仰起头,朝他大大地扬开唇角。
“听说他被什么东西弄伤了手,为防感染,家人强迫他留在房里避免被风吹到,正等着药剂送过来。”顾匪回答,又问,“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几次都没见到,还以为你一直跟同学在一起。”
他盯着她灿烂到怪异的笑容,眨了眨眼。
――并不知道先前一口烈酒让她整个人开始发飘,脸上的肌肉都跟着不协调了。
“没去哪,就是房子前后随便逛了几圈。”
夏南不忘隐瞒事实,又想起了他对于宁说的那句话。可心里,似乎也没有之前那样痛苦了,也许依旧拜那口酒所赐,现在的她,很放松。
“有什么可逛的?”顾匪一笑,揽住她的肩膀走向车子,“以后再带你出来,要对你立下规矩才行,绝不准你跑出我的视线。刚才一直没看到你,害我担心了一下,还以为哪个没长眼的把你拐回家做‘童养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