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欢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皇帝明显年迈的容颜,还有鬓角已经花白的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不怨?这是不可能的。曾经他还年幼时,多希望能够像五皇弟那般,得到一声父皇的赞扬,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笑意也好。可是,没有。
那便是怨?细想了片刻后,宇文欢又在心中轻轻地将这个字拂去了。时隔太久,只怕此时再怨也已经怨不起来了。看看如今的父皇,花白的鬓角,满面的倦容。宇文欢垂下了眼睛,血浓于水,尽管是这个男人害了自己娘亲的一生,他却始终无法说怨他。
所以,只能沉默,也只有沉默能够回答。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帝王,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其实他早在以前就知道,自己这些儿子中,能够成大器的也就无非宇文欢和宇文逸风两人而已。
他也并非是不悔的。当初母后的话犹在耳畔,他却年轻气盛将所有警言抛之脑后。是他的过分宠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可无奈,他惊觉时,玉妃的羽翼已满,后宫中皇后之位犹在空缺。他也只能置之不闻,却也半分没有提及将玉妃册封为后的事情。
只是,唯一对不住的,便是欢的母妃。那个蒙冤入了冷宫的可怜女子。
“父皇对不住你母妃。”皇帝轻轻的开口,伴着一声悠长的叹息。
宇文欢的身子猛然一震。他从没有想过,会在时隔已久的今日,能够从皇帝的口中听到这几个字。“父……父皇……”
皇帝自行取过置放在一旁的白瓷玉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宇文欢。“来,欢儿。陪父皇喝一杯。”
怔愣的看了一会就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宇文欢几乎觉得自己是置身在梦中一般。
竭力控制着几乎瑟瑟发抖的手,努力平稳的接过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今。青梅酒微酸的味道刺激着口中的每一颗味蕾。宇文欢只觉自己鼻腔一酸,眼眶微微发热。一瞬间竟是欲要滴出泪来。
“父皇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将手搭在宇文欢的肩上。“欢儿,你一直都做的很好,父皇很高兴。”
宇文欢紧紧地握着那只白瓷酒杯,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唇角却是在面庞低垂下时,无止境的上扬起来。最后,宇文欢轻轻的闭上眼睛,隐去了眼眶中的氤氲。
片刻之后重新抬起头来,面上又恢复如常,只是那双眼神却溢满了神采。“父皇,谢谢您。”
皇帝看着宇文欢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父皇很高兴,你没有怨恨父皇。好了,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只是现下有件事,朕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看着皇帝慢慢幽暗起的眼神。宇文欢正了正思绪,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夜深。
深夜的房间没有点灯,宇文欢将自己置在一片黑暗之中。
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蓦然出了声。“零。”
“属下在。”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在黑暗中悄悄走出,恭敬的跪在宇文欢的身边。
右手的食指指节抵在太阳穴处轻轻的揉捏,宇文欢一脸的倦意显露无疑。“影卫都派出去了?”
心中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影零恭声回答。“是,影中暗眼一百三十五人,除了属下已经全部派出。”
“暗眼派出去了,那暗士呢?”宇文欢沉吟一声,接着问道。
“每名暗眼都带了二十名暗士。也尽数派出。”
宇文欢轻轻的呼吸,良久没有说话。像是经过了许久的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道。“把他们都撤回来。”
“撤回来?!”影零惊觉地低垂下头,意识到自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影零深吸一口气,恢复如常的平静,心中却依旧止不住的疑惑,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那王妃……不找了吗?”
王妃对主子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影零自那日王妃被带进府中时就看在眼中。或许,他是将这段情感看的最全面的人。宇文欢的隐忍和纠结,每每在遇到沐安的问题时,就越发的明显。
就像……这次王妃被人掳走。除了将影零留在身边之外,宇文欢居然将手下所有的影卫和暗士都派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宇文欢轻声‘嗯’了一句。
“全部撤回来。安那边另派侍卫去寻找。”
“是。属下领命。”
影零即使是再疑惑,不该他问的,他自然也不会去多问一句。可……稍稍抬眼眼睛,瞄了一眼宇文欢的侧脸。即使在黑暗之中,也依然能够接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他愁容满布的神情。那双波澜平静的眸中,眼神有明显的暗潮汹涌之感。
隐下了心中巨大的疑问,影零当即起身,又在黑暗中无声息的隐去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宇文欢将身体放松,完全依靠在了椅背上,口中轻咛一声,目光略有些涣散的看着房顶。
“沐儿,即使你在,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对吗?”
喃喃地说着口中的话,宇文欢轻轻的闭上眼睛,呼吸清浅。竟是慢慢的睡着了。他太累了。
……
“啪”!裴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得茶杯居然跃跃而起,和瓷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怒目而视,裴元切声道。“你为什么不再寻找安了?!”
宇文欢无视他怒意十足的脸,双眉颦蹙,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轻抿一口,只淡声回了一句。“裴公子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裴元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王府周围突然多了这么多气息,即使他们隐藏的再好,凭我裴元的功力还是能感觉的到的!”
一旁的陆雪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看宇文欢,暗自皱眉,并没有说什么。这些凭空多出来的气息,她也感觉到了。
“是么。”宇文欢并没有在意他的大惊小怪只是清清凉凉地回了一句。“是本王将他们撤回来的。”
裴元怒极反笑。“我本道你有多关心安,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压抑着怒气,裴元看着宇文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真想把身上淬了毒的暗器全都甩在他的脸上。“既然你根本就不在意她,又何苦缠着她不放!”
宇文欢闻言也只是稍稍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宇文欢沉默的样子,见他闭口不语,更不解释,陆雪凝的心中不禁透出略许的涩意。“师兄……”
“雪凝你也看到了。”裴元的目光阴冷一片。“只是因为这几日没有找到,他便迫不及待的将所有人都召回来,一个不留!像他这种人也配的起说他爱安?!”
轻叹一口气,陆雪凝便心下了然了。
她从未见过师兄因为何人何事如此失控过。陆雪凝知道,凡是裴元一心认定的,便会为此亲近,同样会越发地欢喜。陆雪凝深知裴元的心性,想师兄自小偏执极端,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他竟是一天比一天地把人往心上放。
然安又不知是何心思,虽貌是温柔多情,但只一句“相忘江湖”便可那般脱胎换骨,怕是个连心都出尘的。
当时她离开之日,便想着这二人这般有心无意地相处久了,日后可别生出什么事来才好。可如今看来,师兄的心里怕是从此只烙下了安的影子,即使是想只怕也挥之不去了。
“王爷可曾派了别人前去寻找安?”陆雪凝静下心思仔细问了一句。
宇文欢倒是有些惊讶于陆雪凝能够猜透他的安排,却也没有隐瞒的点了点头。
陆雪凝回头对裴元轻声安抚道。“你瞧,师兄。王爷召回了手下人,必定是有其他安排。可不论如何,也派了别人前去……”
“哼。”裴元不耐的冷然一笑。“那些个狗屁侍卫能顶多大用处?!宇文欢,既然你不派人去寻,那我裴元便亲自去寻!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是安被我先一步找到,我绝不会再将她带回这个王府中!”
“你敢?!裴公子,你最好考虑清楚,沐儿是我宇文欢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圣金王朝的欢王妃,不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宇文欢隐忍着怒意。“本王不想与你为难,所以,也请裴公子不要来横加阻拦!”
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裴元蓦然大笑出声,笑声歇止时。如刀般凌厉的眼神直视宇文欢。“你也知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只道她是你手里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就算你是圣金的王爷,我裴元也丝毫不惧你!你便睁眼看着,看我敢不敢?!”
裴元行走江湖之时,一向*狂妄。他自是从小便嚣张惯了,自由惯了。只奈遇到了沐安,才有所收敛,甚至是放弃了天地为家的打算,只一心一意跟在她的身边。却并非真真惧怕宇文欢这‘王爷’的名号。
如今,他便是大声与他争执,却也压抑这怒火,未曾直接招呼一把暗器,也不过是看了沐安的面子罢了。
看着两人争执的面红耳赤,最终裴元甩袖而去。陆雪凝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定定的看着宇文欢怒红的双眸,犹豫了半晌,才再次开口。
“你所遇到的这件事,真的比安还要重要吗?”
岸边几家店的伙计帮着把各种物品搬上小船,‘鸿影山庄’的小厮竹篙一点,不大的小船便朝河中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