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逸风听闻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皇帝重新抬头睨了娄相儒一眼,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朕明白爱卿的担忧。朕会好好考虑的,你们先退下吧。”
娄相儒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深深的叩了一个头,便弓着身朝门口退下。
“父皇,儿臣告退。”宇文逸风也向皇帝行礼后,缓步退了出去。
“不过,在这件事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朕不希望在别处听到风声。”平静的目光深处饱含着冰冷而严肃的帝王威严。
娄相儒当即打了个冷颤。“是。微臣遵旨。”
“儿臣遵旨。”宇文逸风敛去眉梢间的一抹冷寒。
没再说什么,皇帝自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出了殿门,宇文逸风也没有跟娄相儒交谈什么,径自朝前走着。倒是娄相儒紧走几步,跟上了他的步子。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宇文逸风的侧脸,一面欲言又止的长了张嘴。
这时,宇文逸风反而慢下了步子,顿了顿之后,停了下来,侧转了身道。“左相大人还有何事?”
“老臣是想问问王爷,小女近日可好?”娄相儒停了片刻看到宇文逸风脸上并没有不悦,便继而开口补充。“自映雪嫁去王府,便不曾回家探亲。她娘可是经常念起她,这孩子自小便被老臣宠坏了,有时难免任性,若是有冲撞王爷的地方……”
“她很好。”宇文逸风硬着声音截住了娄相儒喉间的后半截话。“她是母妃亲自选上的人,本王自会好好待她。至于探亲――本王回去便会叫人准备。左相大人可还有事?”
娄相儒听了宇文逸风的话,瞬间僵白了脸,又不好发作,只得讪讪道。“是是,多谢王爷。如此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冷眼看着娄相儒微弓着腰离去,宇文逸风皱了皱眉。
一句‘她是母妃亲自选上的人’就成功的将自己和娄映雪拉开了距离。当初没有拒绝纳左相的女儿为王妃,不过就是为了能够同宇文欢抗衡。可这并不代表他宇文逸风愿意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想接着他五王爷的名号爬得更高么?宇文逸风冷哼一声。娄相儒,你的如意算盘为免打的太好些。
回身再看了一眼刚刚踏出的御书房,宇文欢沉吟片刻,没有再迟疑地迈开了步子。
有些事,也许父皇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罢。
宇文逸风身着一套蓝色朝服,在夕阳下影子被拉的老长。朝服的角摆随着他的脚步飘荡而起。走在宽敞的石板路上,宇文逸风在注视前方的某一瞬,被下落的太阳余辉照的眯起了眼睛。
在落日的光华中,刹那里,他仿若看到一个形孤影单的女子,如同身在竹桥流水之上,黄昏落樱之中一般,对他笑的云淡风轻。
“沐……衣……”
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皇帝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桌案前,无奈的叹了口气。
“陛下,该用膳了。”贴身总管卢公公弓着身子在一旁轻声劝道,又不敢太过大声,只恐扰了皇帝的沉思。
“嗯。”皇帝眯了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大殿中刚刚燃起的烛灯,顿声道。“派人将三王爷宣进宫来。”
有些事是不能隐瞒的。更何况――这件事非同小可。
接到旨意,宇文欢片刻也不敢耽误地快马加鞭进了宫。看着自己这个三儿子风尘仆仆的模样,皇帝淡然的一笑,轻声招呼道。“欢儿,来,过来陪父皇用膳。”
“是,父皇。”宇文欢虽是心下疑惑,父皇这种时候宣自己入宫,必定是有紧急的事情。可……狐疑的看了一眼满桌的菜肴,宇文欢还是在皇帝身旁坐了下来。
“你们先下去,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皇帝见宇文欢已安稳的坐下,便吩咐一旁的卢公公。
卢公公自然不敢违抗,领了满屋的侍从恭敬的跪安退去了。
宇文欢越发疑惑的时候,皇帝终是开了口。“欢王妃找到了么?”
“禀父皇,还不曾……儿臣已经派出更多人手去寻,只是如今依然没有下落。”宇文欢这样说着,心中也不觉越发沉闷起来。
本就说来也怪,那日他连夜亲自带人不眠不休的将整个京城翻了一遍。最后在东南的一片密林里发现了一只白玉的耳坠。宇文欢自是认得这是沐安的贴身之物。可翻遍了整片林子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只在那处寻到三两陌生人的足迹,可是脚印极浅,说明这些人武功颇深。还有一处寻到马车的辙痕,可夜雨连绵,竟是把大多的痕迹给冲刷去了。
只能根据大致的走向来判断,大概是去了定州方向。
宇文欢有些气闷。虽然明知那些人是冲他而来,绝非是想要沐安的性命。可一旦想到她一个女子,身体孱弱,又是在那样风雨的天气里被人掳走,宇文欢的心就如刀割一般。那天至此,他从未有一晚能够安睡入眠。
看着他阴沉的面容,皇帝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多派人手将欢王妃找到。把御林军也调去,挨家挨户的查问。欢王妃如今怀有龙嗣,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父皇,御林军要保护父皇安危,万万不可轻易调动。儿臣定当加紧寻找,请父皇不必担忧。”
见他这般言说,皇帝也不再执着于此。执了汤匙品下两口‘白玉翡翠汤’后,轻皱了眉。“朕不是听说,江湖上有个名唤……对,名唤‘听岚’的消息阁。据传消息异常灵通,不论上天入地,皆有他的消息渠道,你可有前去打探?”
宇文欢的眸子暗了暗。“儿臣是有派人去向‘听岚’买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们不卖。”宇文欢说到最后竟是有些恨恨的咬牙,却也只能敛起情绪,不敢外露。
“哦?”皇帝有些不可置信的将目光投向他。“为何不卖?江湖中人不是就为‘钱’吗?这送上门的银票,居然还有不收的道理?”
“儿臣也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听岚的人说,江湖人士并不插手朝廷的事。所以,他们并不卖给儿臣这消息。”宇文欢敛去眉宇间的冷寒。其实,他说了谎话。
那日,听岚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令主有令,凡有关‘沐安’的消息,拒绝外泄,违令者杀。所以他才被拒之听岚门外。
只是宇文欢清楚的知道,天子脚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父皇在其中插手……宇文欢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如此便罢了,你便着了人手竭尽去寻吧。找到之后为她好好调养身子,然后再带来见朕。”
“儿臣遵命。”
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宇文欢不由得心中疑虑,难道今日叫他前来,只是为了这件事?从何时起,父皇如此关心起他,如此关心起安来了?
并非是不相信‘父子情深’,只是不敢相信,也从未奢望过能够有所感触。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自他幼时便有着透彻的领悟。宇文欢手中的银箸半分也不曾动过。
“来,尝尝这个水晶虾饺。御膳房的手艺你可是许久都未曾吃到了吧?尝尝如何,可是比你府中厨子的手艺差啊?”皇帝亲自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在了宇文欢的盘中,神情自然的说着话。
宇文欢一怔,愣了片刻后,拿起筷子默默地将虾饺送入口中。“宫中御厨的手艺自然是儿臣府上厨子不可比的。这虾饺真的是好吃。”
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从未奢望过能有这样的场景。
宇文欢从懂事的时候就很清楚他的地位。他虽然是皇帝的第三个皇子,却从未见过父皇对他露过半分的笑容,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的夸赞,即使太傅说他是几个皇子中最为用功的。父皇也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却将五皇弟搂在怀中,轻声赞扬。
一切的起因,也许只因为他的母妃――曾经只是玉妃的一个贴身侍女而已。
皇帝有多宠玉妃,人尽皆知。但皇帝有多爱玉妃,估计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那日玉妃月事,无法侍奉,又不想扫了皇帝的兴,便差了贴身的侍女扮作她,侍君左右。
夜后,真相大白,皇帝居然也没有怪罪。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受了一夜恩泽的侍女,居然有了身孕。
然后便名正言顺地成了主子,做了妃子。可她本就身份卑微,即使飞上枝头却也没有成为凤凰,反而处境更加艰难起来。原是玉妃身边的人,即使是奴婢也不曾有人敢去欺辱。一旦被封为妃子后,却成了玉妃的眼中钉,也自然没了安宁日子。
那时太后尚还健在,出人意料的,太后则是相当喜欢宇文欢的母妃,便时刻将她带在身边。所以宇文欢在出生后,即便是没有得到过皇帝的喜爱,却也深的皇祖母的重视。
直到……那夜宫中闯入的黑衣男子,只一个顿身便掠去了。后来,母妃却被降罪‘窝藏’刺客,接着被打入冷宫。从此就在不曾出过冷宫,直到郁郁而终……
宇文欢的眸子暗了暗,悄悄隐去了眼底最深的杀戮之气。
多年前的往事因为一只虾饺,居然就全部浮现在眼前。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皇帝也不点破,径自放下了筷子,伸出手拍了拍宇文欢的肩膀。
“欢儿,你可曾怨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