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不语。
她道:“奴婢知道,那日在太医院,刘公公强行带奴婢走,王爷趁着刘公公不注意的时候,命人火速去慈宁宫禀报,让太后到御书房一趟。”
他想保她一命,可是不能明目张胆,再者,他也没有理由与立场保六尚局一个小小的宫婢。
因此,他只能请唐太后来一趟。
唐太后娴雅贞静,素有慈悲心肠,必定不忍宫女含冤而死。
沐安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可能,唐太后才会凑巧而及时地出现在御书房。
“本王没有看错人。”宇文欢缓缓转身,“假以时日,麻雀也会变凤凰。”
“王爷过誉,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奴婢明白了很多,想通了很多,再也没有非份之想,只想在这波云诡谲的深宫保全一命。”
“你也说了,深宫波云诡谲,岂是你想息事宁人就能安然无恙?”晚霞艳红的光照得他半身明亮、半身昏暗,面庞亦像阴阳两面,“如今,你已是皇上刀俎上的鱼肉,只有效命于本王,你才有一线生机。”
“奴婢明白……奴婢谢王爷。”她故意无奈地叹气。
他靠近她,眸色微寒,“太后诞辰前夕,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沐安犹豫须臾,道:“奴婢落了玉佩,回太后寝殿找玉佩……皇上忽然驾到,奴婢立即躲起来,接着听见皇上与太后吵起来……奴婢不敢多待,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发现,许是皇上听见公公的叫声,后来查到是奴婢,就杀人灭口。”
宇文欢陡然扣住她的手腕,眼中怒色分明,“之前本王问你,你为何不肯说?”
“奴婢以为皇上与太后吵架,并无什么不妥……”她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他手上加力,气得脸膛发黑。
“奴婢知错了……王爷,好疼……”
“他们吵什么?”他愤愤地甩开她的手。
她抚着手腕上红红的地方,“当时奴婢害怕被人发现,听得并不清楚,只依稀听见皇上说什么‘遗憾’、‘心痛’。”
宇文欢皱眉沉思,须臾才又问道:“还有什么?”
沐安假意想了想,“对了,还有‘瑶儿’,王爷,太后的闺名与‘瑶儿’有关系吗?”
他冷冷一笑,“‘瑶儿’就是太后,据本王所知,先皇登基前,当时还是怀王的皇上与太后在宫外相识,继而相恋。没多久,先皇登基,在朝中文武大臣的千金中选定太后,册封为后;太后父亲、兵部尚书唐文钧急忙送太后进宫,以保家族荣耀。而皇上只是王爷,自然抢不过先皇。”
原来如此。
她试探地问:“王爷觉得皇上对太后……还未忘情?”
他冷哼,“男人秉性皆如此,得不到,才会惦记。”
“但是,这万一传扬出去……就是皇室丑闻……”
“太后心地善良,为人和善,你伺机接近,她会视你为心腹,更会让你提前回尚寝局主事。本王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皇上想要你的命,也要经过本王的同意。”他语气冷戾。
“奴婢会尽快得到太后的信任。”事已至此,她只能暂时投靠燕王,避开皇上的“追杀”。
宇文欢颔首,目光犀利,“寿宴下毒一案,你以为幕后主谋是谁?”
沐安错愕,“不是贵妃吗?”
他挑眉,眼神不屑。
如此神色,似乎有意考她,她瞬间明白。
想了想,沐安道:“假若真要毒死人,就不会只下微量的毒,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在于此。六尚局由中宫执掌,莫尚宫一向听命于皇后娘娘,又怎会听从贵妃娘娘的命令行事?莫尚宫一口咬定是贵妃指使的,这不合常理。”
宇文欢嘉许地点头,“接着说!”
“假若贵妃有心谋害,不会只下微量的毒,奴婢以为,贵妃应该不是幕后主谋。”
“你以为主谋是谁?”
“寿宴上众人中毒之后,皇后娘娘命侍卫收押六尚局所有人,连皇贵妃娘娘也一并收押,可谓雷厉风行。”沐安沉浸于整件事的推测之中,一双水眸红芒乍泄,红黑相交,异常的妖冶勾人,“想要陷害贵妃娘娘、能够指使莫尚宫、而且胆敢布下此局的,只有一人。”
“是谁?”对于她条理分明的推测,他略感惊异。
“中宫。”
“其他嫔妃也可以指使莫尚宫,比如贤妃、庄妃等等。”
灵光一闪,沐安又觉得不尽然,“皇后娘娘不担心事情败露吗?不担心皇上知道真相后会拿办她吗?”
宇文欢黑眸骤然一亮,对她刮目相看,“皇上知道皇后是主谋,也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为什么?”
“因为,她是皇后。”
沐安愣住,不明白其中深意。
宇文欢娓娓道来:“京中有四大家族,杨氏,唐氏,上官氏,慕容氏,身居要职,把持六部,一旦四大家族联手,便可威胁皇室。四大世家中,以杨氏和唐氏权势最大。”
她不语,静候下文。
他接着道:“后宫嫔妃的背后,都有家族的支撑。皇后的背后是杨氏,其祖父是吏部尚书杨政,外祖父是刑部尚书上官俊明,可以说,皇后背靠杨氏、上官氏两大家族,寄托了两大家族的希望。皇贵妃的背后是唐氏,其父亲是兵部尚书唐文钧,外祖父是吏部尚书杨政,背靠唐氏、杨氏两大家族。”
她到底太嫩,不明白后宫与朝堂的关联,“奴婢明白了,杨氏分别与唐氏、上官氏联姻,是四大家族中权势最大的。换言之,中宫一旦出事,杨氏必会有所行动,而且会联合其他家族,威胁皇室。”
一经点拨,她就懂了。
皇上只能雨露均沾,谁也不得罪,宠爱皇贵妃唐沁雅的同时,也不能忽视其他嫔妃。
皇上偏爱皇贵妃,想来原因有二:其一,皇贵妃受宠,其背后的唐氏便能牵制杨氏,或者说,唐氏、杨氏互相牵制。其二,唐沁雅是太后唐沁瑶的同胞妹妹,容貌有三分相似之处,对于皇上来说,有望梅止渴之效。
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真不省心,要想着如何平衡后宫和朝堂,想着如何巩固皇权。
沐安忽然想到一点,“其实,为君者,假若不愿受世家权势牵制,就不让世家女子进宫选秀,可以从地方底层官员和良家女子中择选嘛。”
宇文欢愕然。
想了想,她所说的倒也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的背后都有两大家族撑腰,皇上自然不好……对她们怎样,除非时机成熟,顺手将这四个家族连根拔起,才能消除心腹之患。”她眉尖微蹙。
“啪啪啪。”他拊掌,微笑。
“奴婢……多嘴。”她瞥他一眼,立即垂眸。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微笑,冷峻的五官有了明显的变化,多了三分温和,俊美迷人。
沐安总结道:“皇后娘娘知道皇上不会动她一根汗毛,就设下此局,嫁祸贵妃娘娘。”
宇文欢轻拍她的肩,“有长进。”
皇后杨晚岚,稳坐中宫,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这日午时,沐安送唐太后的宫装衫裙到慈宁宫。
昨日,慈宁宫的小宫女没有来拿唐太后的衫裙,她趁机亲自送去。
行至慈宁宫后面的佛堂,她决定抄捷径,于是穿过佛堂的殿廊,径直往南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听见殿廊的小屋子里传出争吵声,立即止步,侧耳倾听。
好像是皇上和唐太后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争吵?难道是唐太后原本在佛堂诵经?
四周无人,她决定听听他们在吵什么。
“若非我三次拦阻,她已经死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为什么非要杀她?”从声音听来,唐太后气得不轻。
“你可知,那夜……她在慈宁宫出现过,她应该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事。”宇文珏陡然提声。
原来,他们是因她而争吵。
皇上当真心狠手辣,竟然连续三次杀她,若非唐太后从中阻拦,她早已死了。
沐安心惊胆颤。
“你也害怕吗?”唐沁瑶讥讽道。
“我有何惧?我只是担心她口无遮拦,败坏你的名声。”宇文珏气极。
“我的名声早已被你败坏了。”
“瑶儿……”
“我告诉你,无论她是否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我不会让你伤她一分一毫。她若死了,从此以后,我与你便成陌路,我也不会再留在皇宫,我唐沁瑶说到做到!”唐沁瑶语气极重。
“你竟然威胁我?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贱婢与我作对?”宇文珏厉声质问。
“是!”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屋中再无声息。
只有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沐安心潮起伏,唐太后竟然为了维护自己对他说出这般决裂的话。
她应该感激唐太后的维护之情吧。
“好,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宇文珏终于退步,嗓音里压抑着怒气,“你满意了?”
“君无戏言,希望皇上莫当小人。”唐沁瑶语声冰寒,“哀家身子不适,皇上无须再到慈宁宫请安,哀家不想有人打扰。”
闻言,沐安立即轻手轻脚地疾步离开。
来到慈宁宫,将宫装衫裙交给宫娥,她折回浣衣所。
却在慈宁宫西侧宫道上看见唐太后慢慢地踱步,神思恍惚。
春光明媚,枝头娇花迎风摇曳。偏僻的宫道上,唐太后的朱红敞袖轻轻拂荡,娇美的脸庞清素而落寞,那双含烟美眸似乎蕴着深深的无奈。
“太后万福。”沐安上前,福身行礼。
“你怎会在这里?”唐沁瑶轻轻一笑。
“昨日无人来领太后宫服,奴婢瞧着这个时辰有空,便送来。”
“陪哀家走走。”
沐安跟在她斜后侧,漫步宫道。
唐沁瑶幽居深宫多年,年华空付,却仍然风姿绰约,仿佛还是十七八岁的娇嫩模样,“哀家记得,你是宣武四年二月进宫选秀的吧。”
她回道:“是,太后记性真好。”
唐沁瑶笑道:“皇家选秀历来如此,容貌、品德、才情三者之中,容貌为上。那些受宠的嫔妃,哪一个不是明**人的?”她又叹一句,“不过,未能侍奉皇上,未必不是好事。”
沐安明白,唐太后想说的是,自己未能中选,是因为不够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