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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描红

“我是不写的,书法稍逊才去描红,”他信手折了根梅枝子,在雪地上书写,道,“难不成你在写九九消寒?”齐韶一行矫若游龙的行书,相较沈未病的清丽柔婉,更有放浪形骸的洒脱。

我一句玩笑引来他的挑衅,岂能退避,遂拾了根残枝,亦是以行书默写简文帝的《梅花赋》――“寒圭变节,冬灰徙,并皆枯悴,色落摧风。年归气新,摇云动尘。梅花特早偏能识春,几承阳而发金……”

简文帝以女子口吻写惜梅之情,梅花冬日静静盛放,待到春日热闹,又蕊冷香消,或许来这世间一遭都无人知晓,恰如我的情,未开即夭折。若无当日,今日在此赏梅的或是我与他,妄念不可抑制地冲上心头,指甲嵌入残枝,恨得似是要将那枝子掐断。

我不觉雪中行书亦随着思绪纷飞而断续,忽然被人虚握住右手,我回神过来,侧首竟是齐韶,不待我细问,他干脆地划了我写好的行书,我失声怪道:“大人!”

“嘘,别闹!”他不理我的讶异,我一时挣不开,监视他的内侍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我叫天不应,只得静待。宛如那日快雪楼中的藏匿,梅花清幽,心中的抵触弱了几分,由他握住手,词句画入雪中,我轻声念出:“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我蓦然念着,却触及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幼年时坐在父亲膝头便会背诵的诗经章句。许久,齐韶放开我的手,道:“春日迟迟,就算再迟,终究会来,何苦留恋冬日,春日也有另一番景致。”

“另一番景致?”我问他,却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他交给我一只牡丹描金底珠连纹银盒,旋开来是白色茉莉花仁调制而成的“珍珠粉”,我连番推辞,齐韶道:“这不是什么名贵物事,不过见你近来很是憔悴,或是有放不下的苦楚,但春日万象更新,人也一样。”

我细细体味他的话,他顺手拂了我的碎发,我茫然不躲,心中竟有悸动的瞬间。最后还是收了珍珠粉退后一步,福身聊表谢意。他亦是回以一笑,他眼眸深处的闪烁不定,我再是迟钝也该懂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留恋往昔,齐韶想告诉我的或是这句。

“以后,我不会再来天禄阁了。”

“是吗?”他望着我,仿佛待我挽留什么,于最茫然无措之时,在我身边的人是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我想他与我,史官与药女,也只仅止于此。我柔柔笑了,“大人要好好保重。”西苑赏梅,此生只作回忆珍藏。

天禄阁的事务按期完成,阿苑万般感谢,我心底却还有些许惆怅,或许是为了书,或许是为了齐韶。我以为再见不到他,很快却又遇见。

三层幔帐,催情的帐中香袅袅,他俯身靠近我,替我褪去衣衫,拥抱在一起,呼吸急促,双手合掌相抵,十指相依,缠绵缱绻,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幸福。陷入迷离的边缘,我猛然醒来,浑身是汗,依然是午夜,什么都不曾发生,原来是个春梦。

曾经思慕沈未病时也未曾有过这样不堪的梦境,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胡乱抹了汗,点了烛台,随手抽了本书镇定心神。

不意其中夹了一张茶色书笺,飘落在地,我俯身捡拾,倒不知是谁夹入其中,书笺散发素淡幽香,右上攀出一支红梅,正中只两行字,“孤芳尚可自赏,佳人奈何独殇”。

一眼便认出是齐韶笔迹,我匆匆翻了那书的扉页,取来的恰是齐韶借走的那十卷《圣朝遗录》,不消说,这张书笺是给我的,我反复默念两句诗,奈何独殇,不独又能如何,再无姻缘可言,沈未病不能娶我,齐韶也不能。倏尔孤寂如深泡的冷茗,苦涩渗入心底。

摩挲书笺,不意碰翻了手边清茶,茶水顺着流到书笺上,我用袖子擦拭,那书笺上的字却并未沾水而变得模糊,竟渐渐消失了。

终于两行字彻底消去,疑惑交织着畏惧,达到了极点。这竟然是松溪笺!松溪十位工匠费三年之力才出一书匣的松溪纸,秘方调制,最为奇特之处,便是书写于松溪笺的墨迹都可用净水洗去,晒干后可再次使用,循环往复,

父亲为官时书法颇为有名,曾蒙先帝御赐半扎松溪笺,幼时我与哥哥还常拿松溪笺玩耍,我终于忆起了这熟悉的触感。

然而齐韶如何得到珍贵的松溪笺。除非,他就是唯一可以娶我的那人。

细细回想天禄阁中一切,对了,从那句垂拱而治,就该推断出他是陛下,我还一味替他找借口开脱。

命运流转,还是躲不过吗?侧首对见妆台上那面忘记合上的檀木架菱花镜,捂着松溪笺的手不由得松开了,任由那书笺无力飘落。

三月三上祀节,文人雅士曲水流觞,更是女子的节日,不知从哪一朝开始,更添了三月三挂金铃的习俗,近年悬铃许愿的风俗愈演愈烈,宫内民间三月三那日都能见到树梢上悬着铃铛,随风晃动煞是好听。

传说那日将铃铛挂在喜爱的花树上,悬挂地越高,铃铛制作得越精美,那愿望便越可能被花神听去,得以实现。我对此不以为意,这话听着更像手工作坊里散出来骗人购买的流言,再言悬铃所求大都与男女情事有关,而今孤身一人,去求什么?故而乔希拿来一对铃铛,将其中之一给我时,我也不甚激动,继续抄录药方子。

“今天你怎么还做书呆子?”乔希忍不住抱怨,“我好不容易托熟人才从宫外弄来这对铃铛的。”

乔希蛮横地收了我的笔墨,我勉强夺回了笔,求饶道:“你就容我些时间,裴姑姑催着要的,铃铛早晚挂上都一样。”

“去晚了,花神睡着怎么办?听不到愿望就惨了!”乔希强词夺理,与我纠缠间,她衣带上挂着的青墨色五瓣梅花络子引起我的兴趣,乔希也有了恋慕的人了吗?

我摘下那络子端详,取笑道:“姐姐这么急着去挂铃铛,该不是有心爱的人,求花神娘娘成全。”

乔希脸染红晕,松开紧抓我袖口的手,夺回那络子,道:“哪有,你不去便算了,作甚取笑我。”

我正想趁机追问,裴姑姑却踱步而入,道:“锦年,方子迟些抄也行,宁顺仪还托我给你送来一个铃铛,你不挂就可惜了。”沐安拖到上月初方才升为顺仪,虽然来得晚些。

说话时,掌心多出一个精致的赤金铃铛,铃铛外刻有缠枝并蒂莲花纹样,那铃铛挂钮也都刻成了一对交颈鸳鸯,粉色丝带垂下,上绣碧色缠绕藤蔓,相比之下,乔希与我的镀银铃铛,真是天壤之别了。

乔希一时惊呼出声,道:“宁顺仪待你真是好,宫中娘娘们用的才那么精致!”

我拿着铃铛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挂又怕辜负沐安一片心意,犹豫间,裴姑姑笑着连忙把我与乔希推出门外。

走出内药局,外间果然已经是铃铛满树了,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最夸张的是善荣堂前的一棵百年海棠上下满满当当都是铃铛,找不出一根空着的枝儿,那树干竟被铃铛压得快要伏地了。此情此境,我不禁莞尔,花神恐怕要被铃铛压得走不动了,三月三对花神只怕是折磨。乔希很快找了承曦堂内层层盛开的李树挂上铃铛,她祝祷时我也知趣地走开了。

宫内并没有我心心念念的梨树,早在长兴二年,都被迷信的成襄太后嫌着晦气而砍光殆尽,我百无聊赖地在宫里闲逛。待到回过身来,竟走到了天禄阁门前。

我笑自己过去两月或许来得太勤,才控制不住,今日天禄阁门锁森严,想必阿苑也偷闲了。风过,听得“啪嗒”的细微声响,有纯白花瓣落在脚畔,转身但见天禄阁前的三树纯白辛夷盛开如雪。

此时并无梨花,找到纯白辛夷替代也是好的。掌心合十,将铃铛埋在手心,默默祝祷。

在越州之时,也曾悬铃许下祈求与所爱之人琴瑟和谐、白首偕老之愿,如今万事转成空。唯一能求的大概只有父兄康健、岁月静好。

踮脚要挂上铃铛,偏风与我捣乱,树枝摇晃,我怎也抓不住,忽然感到身后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一双手交叠取走我的金铃,那手宽厚不失柔腻光泽,才要道谢,那衣香又令我认出了他,木然收回了手,不知如何称呼,更不知如何相对。

“大人怎么今日有心来天禄阁?”

“想来找本书,不料这儿落锁了。”齐韶轻松地回道,他帮我系好铃铛,退却几步,我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今日女儿节,不会有人的。”

话逋一出口,我方才觉出暧昧,索性不言,双方各怀隐秘,风摇金铃,脆声骤响。风声送来软糯音色,依稀是从畅音阁那儿传来,妃嫔赏戏,正唱到《游园》那折,《牡丹亭》本是最爱,临川四梦中唯有此戏,唱词雅得不像戏曲,哀婉感伤。

杜丽娘伤春,宫中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宫墙外的美景这辈子恐怕都是无缘得见,我忍不住跟着哼了:“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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