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再次抬眼,却见那名衙役的面前,正驶来一辆宽大的驴车,将本就拥挤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驴车上坐着一名衣着周正的中年人,正手指着那名衙役大声呵斥,而在他的车前,一名青衣小帽的家奴则挥动鞭子,东一下西一下的作势抽打赶人,为这名中年人增添气势。
“得得得,我这就让,这就让,呵呵...”换了个人,那赵老四顿时怂了,忙陪着笑讪讪避让,连收钱都顾不上了。
“那不是吴癞子吗,听说妹妹给吴家少爷做了小妾,现已升做了吴县丞家的四管家,其实不就是个管饭的厨子嘛,这尾巴都翘上天了!”边上已有快嘴的婆姨开始现场报道,倒为纪泽解了惑。
嘴挂讥笑,纪泽收回目光,低头指向身边货摊上的一筐黄鱼道:“老人家,你这鱼怎么卖?”
摊后的老汉忙起身答道:“大的一条二十个大钱,小的十个大钱,这位郎君,您仔细瞧瞧,俺的鱼可是今晨刚从海里网来的,嘴巴还在动,新鲜着呢。”
纪泽估了一下,大鱼约有三四斤一条,算来一斤才五六个五铢大钱,比本地米价贵不到五成,仅是赵魏之地米价的一半,若是晒成鱼干运往那边,还是很值的。况且,若用这边自熬的廉价海盐晾出咸鱼干,到了内地还兼有盐巴的效用,那便更值了。要知内地的盐巴被苛以重税,业已高达每斤百钱以上,吃不起盐的大有人在。
正寻思间,像是刻意为他展示滨海地区的风采,这会的集市就该着不消停。还是前方那个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这狗奴才,没长眼吗,竟敢抽打你家三爷,看老子不揍死你丫的!”
纪泽再度抬眼看去,围绕着马车,已经开打了。只见几名皮肤黝黑、短衫草鞋的魁梧大汉,正围着那名家奴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大汉的脸上明显有条鞭印,虽未见血,却也红殷殷的,想来是那名嚣张家奴不知为何给捎上的。
“你们是何人,胆敢打我吴家的人?喝醉了吗?”驴车上,吴四管家怒声斥问,颇显凛然之威。
“直娘贼,老子海上讨生活,有今天没明天的,管你是吴家还是有家!看你就非好货,先吃俺一拳!”那名脸上被抽的汉子却怒骂一句,冲上去就将吴四管家一把扯下驴车,抡拳就打。
于是,可怜的吴四管家享受了那名家奴一样的待遇,二人被一帮大汉拳擂脚踹,直打得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哀告连连。纪泽下意识看看赵雪与纪芙,二人已被剑无烟与几名亲卫围在中间,看样非但没有惊惧,反倒一副解气模样。
果然是跟某家混的,纪泽笑着摇摇头,再扫眼周围,没寻到衙役,也没看见兵丁,就连那个方才还在边上的赵老四也毫无踪影。而集市中的普通百姓则都表情复杂的远远围观,虽小心避让,却也不见多少惊惧,显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定又没少喝,差不多就走啦!”这时,从码头上跑来一群人,近了看清情况之后,其中一人吆喝道。看装束外表,他们显然跟那帮大汉一伙,不同的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钢刀铁尺之类的凶器。
之前的几名大汉本也打爽了,听到吆喝,便一声唿哨,跟着新来的同伙,闹哄哄的扬长而去。很快,他们便上了码头边的一条海船,继而升帆启航,大摇大摆的离去。令纪泽委实震惊的是,这群不知该算海商还是海寇的人,从开始动手,直至登船启航,自始至终皆无人阻拦。
侠以武犯境嘛,纪泽不无感慨,这可是在县城门口啊。好在,港口边巡游的一艘水军游艇看不下去,操桨鼓帆就追向了那艘海船。然而不一会,那艘海船上却升起了一面旗帜,其上竟是一只大螃蟹。纪泽看得分明,那艘挂着晋军旗号的游艇,明明已经追近那艘海船了,却不知是否因为船只出了故障,居然逐渐减速。愣是没能追上那艘海船,直待海船走得远了,才又提高了速度,象征性追了一段。
揉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纪泽总算看完了这场大鱼欺小鱼的闹剧,不由好奇的问那卖鱼老汉道:“老人家,那螃蟹旗帜代表什么?怎生连官军都似怕它?”
“郎君说什么?”卖鱼老汉居然装聋作哑,眼睛则盯着自家的鱼。
纪泽苦笑,示意亲卫买了几条鱼之后,重新再问。那老汉这才恢复耳聪,低声道:“那是巨蟹帮,听说寨子在东北六七十里的鳌山群岛上,本是群被逼犯事的渔民,下海亦商亦寇,聚集亡命,横行无忌,杀人越货,如今已拥壮五百,连一般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呢。我说外地郎君,您没事可别招惹那群人啊。”
巨蟹帮?横着走的意思吗?五百凶徒就这般嚣张,看来淮海一带果然没什么老虎,螃蟹都称大王了。纪泽哑然失笑,再看斗殴现场,几名衙役和兵丁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开始恢复秩序,而那位赵老四,则再显官威,揪住了另一菜农,之前一切恰似不曾发生过。
再没了闲逛的兴致,纪泽叫上表情各异的随行众人,直接快步前往码头,心中则五味杂陈。士族吃官差,官差吃小民,一帮跑海的亡命之徒却是通吃无忌,这海上更是赤裸裸的拳头为王啊。好个晋海,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