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这些流民,纪泽一行继续上路,沿途再也不敢停留。在城门关闭之前,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中丘城。守门官恰是一名被释回城的郡兵俘虏,见到纪泽带着百多军卒意欲入城,虽护卫人数超出规制,却又哪敢阻拦,只得陪着笑脸任由纪泽一行奔往设于中丘的雄鹰楼网点。
至于中丘官员由此产生的紧张戒备,便非纪泽所需考虑,反正彼此虽已同属关东阵营,却难成同路人。纪泽已想得清楚,自己凭借的就是血旗营的侧踞虎视,不必奢望对方真心接受自己。是以,他自更愿意用这种粗鄙军头的嚣张跋扈,摆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姿态,爽快之余,也可令对方忌惮,不敢背地里对血旗营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中丘是个小郡,又非交通要道,此地雄鹰楼的规模显然比赵郡差上一截,纪泽仅是略作视察指导,并将桃儿一家交给此地掌柜照应。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他换上拜见司马腾的一身正装,依旧在大队近卫的簇拥之下,前往了张宾的家宅。这边的暗影一直有人盯着张宾,倒也不担心扑空。
时已腊月二十八,中丘城内张灯结彩,年味颇足,张宾家的门前亦然。不过,论起门第,张宾祖上仅有已故父亲做过一任普通太守,张家只算寻常偏下的士族,便是之前的卢氏也要胜过张家。而今张宾又辞官赋闲,张家门口倒是颇显冷清。
递上拜帖,附上礼品,纪泽不曾亏了礼数。等待稍倾,却见张家中门大开,一名三旬开外、丰神俊朗的峨冠男子,带着几名华服子弟,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含笑迎出大门。根据暗影给的描述,为首男子显然就是家主张宾,只见他冲纪泽抱拳鞠身,端正一礼道:“不知血旗将军造访,张某不曾远迎,失礼之极,还请将军入寒舍叙话。”
坦白说,纪泽有些吃惊,甚至有些感动,张宾这等迎接规格已属一家士族的最高礼遇,这对到哪都不被士族待见,已有吃闭门羹觉悟的纪泽来说,无疑是一份难得的热情。史赞其人委实不虚:“任遇优显,宠冠当时,而谦虚敬慎,开襟下士,士无贤愚,造之者莫不得尽其情焉。”
感动之余,纪某人旋即闪过阴暗一面的另一念头,正史中这厮不甘寂寞,是哭着喊着主动请求追随石勒当汉奸的人物,自当缺少士族那些高高在上的臭毛病,对他纪大将军的亲自造访正该扫榻相迎才是。《晋书·石勒》有载:“及永嘉大乱,石勒为刘元海辅汉将军,与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
当然,史上张宾投奔石勒是四年之后的事情,那时匈奴鼎盛强势,西晋风雨飘摇,司马腾也已被杀,河北彻底大乱。时移世易,纪泽仅能根据日后之事初亏张宾性情,却不会由此判定对方德才,更何况史书多有春秋笔法呢。
“孟孙兄客气,此处并非军旅,称纪某一声子兴便可。倒是纪某恶客一名,不请自来,冒昧搅扰了,哈哈...”按下诸般思绪,纪泽挂上一脸真诚的笑容,同样拱手鞠身,与张宾热络相对。
一番客套寒暄,随行人员自有张家人安顿,张宾将纪泽把臂请入院门,热情到如此基友的地步,倒令纪泽都快吃不消了。入了正厅,又是一通礼节客套,待得二人坐定,品茶叙话之际,纪泽却是开门见山道:“久闻孟孙兄大才,恰又赋闲在家,纪某此行不请自来,便为有请孟孙兄出山,助我血旗营西出抗匈。虎愿以行军司马相待,却不知孟孙兄可否相助?”
纪泽并未开口就提出什么共谋大事这等狂狈之语,毕竟大晋看起来仍在司马氏掌控之中,征辟张宾随军抗匈却是双方都能接受,且还可合可散的一种说法。当然,这对张宾而言已足够直接,他不免愣怔片刻,旋即婉拒道:“将军抗匈乃是大义,宾亦向往之,本不该推脱,怎奈此事太过突然,而宾正病休静养,却是不好就此答应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不妨事,孟孙兄尽管休养,西出抗匈最早也当三月之后,纪某不急。只待孟孙兄身体好转,虎随时虚位以待。”纪泽呵呵一笑,也不以为意,方才仅是表个态,他本也没指望别个一见面就纳头拜倒。而张宾的拒绝也非那么决绝,说明血旗营的谋主对现在蛰伏待机的张宾也非毫无吸引,此事还有希望,双方尚需进一步接触而已。
见纪泽颇有诚意,张宾笑着岔开话题:“今晨方听得消息,子兴昨日于平棘广施仁义,救助并州难民,不想这会便见到了正主,呵呵。血旗营除暴济民果然不虚,子兴宽仁之心,委实令宾佩服啊。”
纪泽一愕,旋即面色一垮,不由苦笑道:“不想此事流传如此之快,更胜纪某预料。这等仁义之名,与纪某长远或有裨益,但于当下,却恐是祸非福了。只怕如今赵郡官府上下,都在窃笑纪某蠢笨,并且不遗余力替纪某鼓吹这仁义之名吧。”
张宾眼中异色一闪而逝,本以为纪泽会自鸣得意,不想却反映如此谨慎,他故作不解道:“拯救些许难民而得仁名远播,此乃一举两得之举,宾观子兴竟有懊丧之意,却不知何解?”
装!纪泽心中一动,以这厮之才,焉能看不透其中关节,加之这厮竟能如此快便得知赵郡之事,说是病休赋闲简直鬼哄鬼了。既然关心世事,不正表明这厮不甘蛰伏,蠢蠢欲动嘛。而这句问询,怕是装样出题,考较他纪某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