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已有交代,纪泽与白望山解剑之后,被门房直接引往一处偏厅。一路上,却见兵卒肃立,行者窃声,遇者拱礼,衣着整洁的仆役们更走得横平竖直,井然守矩。纪泽不由侧目,这当算是古礼的体现了,一眼便觉比自家山寨里要高大上许多,士人阶层的确代表着华夏文化的高端,只不过,礼本身就意味着上下尊卑。
纪泽是来平安点卯的,不是来吸引注意的,他可不会特立独行,自是按照来前白望山等人的一应培训,规规矩矩进入偏厅。其内已有数名官员正在候召,见纪泽进来,便有好事的上前主动热络,可听说纪泽报出身份之后,却仅淡淡敷衍两句就此退回本座,余者则再不招呼。
秦汉魏晋的官服正装并非隋唐之后的紫绯绿色,而是一色的玄黑,区别官阶在于官帽授带等配饰。从官帽样式,纪泽可以看出这几人皆为五六品地方官员,如此先热后冷,想来一是不屑他的出身,二是顾忌幽州方面而不愿多事,他也不以为意,只管寻一墙角坐定等待。
等有小半时辰,一名年约三旬,俊朗英武的戎装将军入得偏厅,与在场一应官员两句客套之后,便微笑看往白望山与纪泽二人,并对纪泽拱手道:“这位便是纵横河北,一度令我幽并联军束手无策的血旗将军了吧,来来来,我家刺史大人有请。”
白望山忙起身介绍道:“纪将军,这位便是并州田兰田将军。”
“纪某何德何能,岂敢有劳田将军亲自通传,折煞纪某了,哈哈。”纪泽忙也上前两步,拱手为礼,放低姿态热络道,“纪某可是久仰田将军大名,昔日将军坐镇赵郡,若非手下留情,不曾着力针对,纪某这点微末道行可蹦跶不到今日。当时纪某每每夜半思及将军之名,必辗转难眠,这当也算神交已久吧,哈哈!”
田兰本并州门阀,之前名义上坐镇赵郡的时候,也算被纪泽的血旗营泥腿子们小小损了面子,故而心中对纪泽有所不喜。但血旗营与并州军及他田兰并无实质纠葛,且投靠并州军也算走的他田氏的门路,此行随护司马腾入冀前又得长兄田甄教诲,能拉拢血旗营便需拉拢,故而才主动过来通传纪泽卖个好。这会听得纪泽颇有风趣的吹捧,人也没想象那般粗鄙,却是恶感大减,笑得愈加真诚了。
在一众偏厅官员的幽怨目光中,插了队的纪泽与田兰说笑着前往正厅,白望山的身份却只能留在偏厅等候。行至无人之处,田兰低声提点道:“此番主公召见仅是例行训诫而已,你只管仔细应对便可,不过,同行的薄盛将军你须小心,他可是乌桓人。”
“谢将军提点,将军与令兄对纪某的提携,纪某不会忘记的。”纪泽心中一动,低声应道。他来前自已对并州军内部有所了解,这薄盛出自魏武帝时入迁并州的乌桓大族,如今已算是半胡半汉的并州将门,对一度嚷嚷着杀胡的纪泽没有好感也属正常。
当然,薄盛其人与并州军的李恽二人关系甚近,聂玄兵败之后,他们与田氏兄弟便算并州军内最大的两处山头,田兰的提醒却是善意与挑拨并存,纪泽的答复则算隐晦战队。至于柳泉那档子算计,背后勾当而已,佯做不知便是。
田兰会意一笑,目的答道,倒也不再多言。待得二人行至厅口,他撇下纪泽,率先入厅朗声禀道:“报主公,血旗将军,武猛从事纪虎已经带到,正在厅外候见。”
“宣!”顷刻之后,厅内传出一个颇有磁性的中年男声,旋即便有亲兵将声音放大传出。
这么近还玩甚扩音喇叭,又不是听不见!暗自腹诽,纪泽迈步进入正厅,其中已有六七名文武官员两侧跪坐,正中高坐者自当是司马腾。却见其四旬开外,白面长须,目光湛湛,儒雅中不乏威武,端的一副好相貌。必须承认,皇族士族经过数百年的基因改良,兼而教育良好,那股俊雅贵气确非寻常黔首可比,什么三角眼、倒獠牙之类的丑化形象现实中是极难得见的。
“卑下武猛从事纪虎,见过刺史大人!”只稍瞥了一眼,纪泽便口中通报,向司马腾长身一拜,九十度弯腰,动作标准到位。
纪泽是五品官员,已非平民,这一时代士大夫自有风范,只要不是大型礼仪场合,即便见到皇帝,倒也无需下跪的。不过,司马腾似乎并不愿意纪泽就这么起来,竟是没有搭理纪泽,任凭他在那摆着造型。
直娘贼,怎么这些当官的都喜欢玩个下马威!纪泽心中暗骂,自也不能造次,只得躬身如故。厅中落针可闻,良久,只待纪某人略觉腰酸之际,方听前方传来司马腾那颇具威严的声音:“纪虎,你可知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