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田原若有所感,但他不会想到,因为纪泽遇刺而引发的这番集体性的、自发性的祈祷和反省,极大强化了众人对血旗营和纪泽的认同,强化了众人对官府和士族的同仇敌忾,将出身不同、地域不同、理念不同的诸多军民紧紧拧成一股绳,无形消弭了雄鹰寨急剧扩张而存在的内部隔阂。甚至,这也深刻影响了众人念叨中的那位纪某人。
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人来到小广场,加入祈祷行列。广场上渐渐汇集了两千多人,摩肩接踵,几乎有空的军民都来了。或是担心打扰纪泽修养,众人也不吵闹,只是自发的肃立而待,默念或低声的祈祷,即便有人声称纪将军昨夜醒过一次,他们也没人离去。似乎,通过这种方式,众人就能帮助他们的将军转危为安,帮助他们的将军尽早醒转,也帮助他们自己度过难关。整个雄鹰寨似乎成了一个大型法会,数千人的祈祷会溪成河,形成一条澎湃的念力洪流,祈福纪泽的同时,也在洗涤着所有血旗军民,洗礼着雄鹰寨。
“哦呀,这觉睡得好爽,咿,身上没昨夜那么痛了嘛。”念力洪流中心的将军石院,纪某人悠悠醒转,伸了个懒腰,却不无遗憾道,“嗯,外面怎的这么吵,害我又没摸着雅馨的手!那些人都在外面干什么?大冬天的不冷吗?”
“噗嗤!大哥醒了,今个气色不错,可以喝些人参鸡汤补补了。”卧房内,此时陪侍的换成了李农,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解释道,“外面还不都是为了你!自从那日你昏迷山脚,消息传开,山寨众人每日饭后就汇聚中寨小广场为你祈福,日日如此呢。哪怕徐医曹等一众大夫前往声明你并无大碍,众人也不离去,非等你无恙才行。这可把那干大夫给气坏了!”
似乎想到那几个大夫不被众人当回事的糗样,李农再次呵呵发笑。可纪泽却没跟着发笑,醒后余留的惫懒荡然无存,神情更是变幻不定,有震惊,有得意,有感动,有迷惘,还有沉重。不自觉的,他又想起了遇刺那一夜,想起了那名临死前替他关上房门的年轻近卫,想到那名用独臂抱紧雅科腿脚的伍长,还有许许多多在山道口浴血酣战的血旗军卒。
“四弟,你这就出去,跑步前进,通知那些家伙赶紧滚蛋,这半天不干活,要让我血旗营亏多少工钱呀!”突然,纪泽大声吩咐道,不无歇斯底里。只是,他那怒火熊熊的双目中,似乎闪着些晶莹。
李农莫名其妙的出去了,当然,以他的机灵,自不会照搬纪泽的原话。于是,小广场上的血旗军民收到了李农代传的口信,纪将军完全苏醒,已无大碍,正安心调养,他要求众人化激动为力量,勤恳劳作,再接再厉,共同建设雄鹰新桃园。
“喔喔喔...”不久,外面传来一阵阵欢呼,群山回荡,余音不绝。病榻上,纪泽眼角挂泪,仰望屋顶,目无焦距,正在拷问自己的内心。必须承认,这一次他被彻底感动了。他纪某人前生仅是一名底层混生活的小人物,甚至混到了因公捐躯,要说什么高尚,在一个邻里不知姓名的时代,除了单纯热血的学生,恐怕大多成人都只管考虑自家的车房妻儿,他纪泽亦然。
重活一世,到了一个皆为陌生古人的世界,纪泽起初最想的自是过上一个更好的封建人生。他虽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不愿害人,憎恨暴虐,也希望让身边人过得好些,但是,所谓血旗营,所谓雄鹰寨,所谓桃源,本质上仍仅是他的一个手段,帮助自身过好过爽的工具。便是偶尔歪歪遐想中的济世救民、肃清寰宇,也是一种自身欲望的体现。
然而这一刻,纪某人那颗厚黑的心的确被狠狠触动了。虽不会幼稚的认为众人都对自己死心塌地,忠诚不二,不图回报,但众人毕竟都将希望交给了自己,而当自己遇难之时,也有很多人愿意为自己去死,这是一种信任,更是一份责任,他纪某人必须扛起来!
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好吧,他纪泽仍做不到,义利统一才是他的王道,但至少,以往他是利字在前,日后,他将尽力改将义字放在前面!
“大哥,你醒了,太好了,可急死俺了!”正当纪泽憋劲反省之际,门被撞开,头缠纱布的纪铁赶了进来,但他的兴奋旋即变为惭愧,摸着脑袋讪讪道,“大哥,都是俺不好,那夜偷喝了些酒精,没能护住你...”
“卑下护卫不力,险些铸成大错,实属死罪,请将军责罚!”没等纪泽开口,尹铜也匆匆入屋,直接单膝跪地道。
像是约好一般,孙鹏、周新、钱波、吴兰等人接连进屋,也纷纷向纪泽请罪。一转眼,纪泽的卧房便单膝跪地了一溜。这等似曾相识的请罪戏码,纪泽前生没少在影剧中见过,颇有些哭笑不得,莫非他还真能拿众人怎样。
心中怪异,纪泽学着影剧中的戏码,颤巍巍伸手虚空一扶,口中急声道:“贼敌奸猾,竟然杀了记回马枪,纪某也大意了,怪不得大家,日后吃一堑长一智便是。诸位弟兄快快起来,地上冷啊...”
一番主贤臣忠的表演,继而是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纪泽郑重道:“说来多亏这场大雪,若是此番密道偷袭与大军围攻并举,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然而,说一千道一万,之所以我等一再被人攻袭,只因我等不够强大,是以,趁今冬喘息,我血旗营,我雄鹰寨,务必励精图治,勤练内功。纪某会尽早拟定规划,其间也请诸位多加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