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休这话一出,要喊曾克胜,面前的妇女顿时不依了,心里害怕,松了邦兴公,转手就抱住了光裕堂大少爷的粗腿。“大少爷,大少爷,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我的崽,我的崽马上就没了啊!”
“别动队那帮天杀的啊!”
表嫂捶胸顿足,又是哀求,又是埋怨,嚎啕大哭,这回是真哭了,泪水横流,不是之前的干嚎,叫嗓子。
仙霞贯的人都知道光裕堂大少爷的脾气不太好、人又精,要是不拿出真材实料,根本不会买账。
只是这样一来,院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俩,想看看光裕堂的大少爷接下来会怎么做,会怎么对待这位表嫂。
不过,大少爷对这些不在乎。
“各位老表、各位表嫂,你们不辞辛苦,远路来到陂下,那是看得起我阿公,看得起光裕堂。按理我不应该做这么过分,但是我阿公都六十大几的人了,昨日晚上四点钟才睡下。”
“你们有急事,我可以理解,从来也没怪过你们一大早来这里,但是……”
大少爷着重的强调了但是。“但是今日不行!”
“是人总要吃饭、要睡觉,何况是这么多人,我阿公老了!……麻烦你们过会再来,等我阿公吃过饭,休息一会儿,你们再来好不好?行不行?阔不阔以?”
大少爷嘴里说的是问话,好像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但是嘴里越说,脸色越见严厉,说到最后,几乎是阴沉着一张脸,拉长,在质问。
院子里的众人一听,觉得对方说的在理,自己不全规矩在先,但又有心不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很快就有了结果,有人面色松动,脚步往外走。
“谢谢,谢谢大家,谢谢老表,谢谢表嫂。”
朱学休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虽然脸还是黑着,但有了笑容,不点的点头示意,开口道谢。
赣南的民风到底是纯朴的,朱学这番话说出来,院里的人越走越多,不管愿不愿意,都脚步朝着院门走,慢腾腾。
坐在地上的表嫂见到这样,显然也有些意动,不过想了想,又重新抱紧了朱学休。
“不行!大少爷,要是平常我也就算了,今日不阔以,要是迟了,我的崽就到了县城,再也回不来了。大少爷,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就这一个崽!”
县大队和别动队的人员夜里抓过壮丁之后,十里八乡几十里的人员要汇在一起,所以还呆在仙霞贯,等集合之后再搬兵回县城,表嫂显然是希望早早把儿子救出来,不愿再拖下去,要不然生死两难。
表嫂这样说,但是朱学休却是不为所动、目光冷冷,曾克胜站在一旁,看到大少爷这副模样,心思明了,准备着要上前。
见到这样,表嫂大急,舍了朱学休,又重新抱住邦兴公,揽着他的腿脚。
“乡长,乡长,你要救救我,救救我的崽。要是去晚了,他们就要进城,到别处去了,我的崽就没了,没了啊!”
“呜呜呜……”
表嫂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哭又诉,邦兴公站着,面色严峻,脸上肌肉跳动,不停的抽搐。
看到阿公为难,朱学休大恨,干脆利落,一脚就踹了过去。不过那妇女却是不避不让,死死不肯撒手,让朱学休踢了一脚实的,再也不好意思踢出第二脚。
“大少爷,你不能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要多理解我们,理解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整个仙霞贯,只有邦兴公能帮我们,你们要是不管,我的崽就没了,没了啊!”
“呜呜呜……”
妇女对着邦兴公说完,又转头对着朱学休求情,过后,就呜呜的哭开了,只气得朱学休脸色铁青。
“什么不能?什么不能?……我阿公这么大了,都快走不动了,还能不能不帮你们吗?”
“再说现在他也不是乡长了,你哭有什么用?”
大少爷表现的很不耐烦,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曾克强等人上前,强行要把面前的表嫂拖走。
不过,到了这里,朱学休突然想起,转头又对着曾克胜说道:“对了,把洋田姓刘的、姓方的、观田姓彭的、还有姓陈的送走,我们没闲情帮他们,这些人都送走!”
“啊……”
这话一出,院子里就炸了窝,曾克胜直接傻了眼,原来排着队要出院门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朱学休。
洋田村一带姓刘、姓方,而观田村、福田村姓彭、姓陈。刘方两个姓是大姓,两姓人口比光裕堂的人口还要多,彭姓、陈姓少些,但也和光裕堂的差不多。全仙霞贯就数这几姓人口最多,接下来才是高田村的周姓。
这几个姓和光裕堂的人口加起来,已经超过仙霞贯一半的人口,而朱学休说出这番话来,几乎是将差不多一半的仙霞贯人得罪了,拒之门外。
“为什么”
有人问出口,众人议论纷纷。
中国是人情社会,私底下斗的再狠,脸上却是不含糊,典型的杀人不见刀子,赣南人也是这样,没有谁会这么不理智,将这种话宣出口,这是犯了众怒,更何况这已经是仙霞贯一半的人口。
众人纷纷不解,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光裕堂大少爷的口。
“为什么?……”
朱学休嘴里重复一遍,眉角一扬,嘴上就来气。“刚才不是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么,我们光裕堂庇护了仙霞贯这么多年,但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你们不将谷米粜给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连国家赋税都不缴。从去年底到现在,还是光裕堂帮你们垫出来的!”
“这么一大笔钱,不要说拿出去放。就是平白借给人家,对方也是感恩戴德,说不定就摇尾巴,会喊公公婆婆。你们倒好,居然恩将仇报。为了两块钱票子,在那狗屁倒灶的陈情书上签字,把我阿公拉下来!”
朱学休想起阿公没继续当乡长,被人拉下来,心里就来气。气一上来,嘴巴就毒,目光狠狠在院子里扫来扫去,顶着众多乡亲的视线,目光凌厉。“你们觉得他们亲,听他们说的话,和我们非亲非故,没有人情,没有交往,那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凭什么要帮你?”
“凭什么?”
大少爷发飙了,怒眼圆瞪,怒视着一切。
为什么,凭什么?
一问一答!
院子里的众人,不管是不是姓刘、姓彭、姓方、或者是姓方的,或者是其它姓氏,等朱学休的目光再次扫过,都忍不住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他再对视。
“曾克胜,送他们走。”
“让他们各找各妈,找自己族里的人去解决,别人能让他们听话,自然能帮他们解决问题。不要到这里来缠着我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