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走那年强儿已经十岁,如今也是快要十五岁的人了。她试图从这个有些傻的孩子嘴里问出他哥哥的下落,可强儿像是对以前的事失忆了一般,让这个问题成了徒劳。秀兰又问了很多他这几年里类似怎么吃饭,家里人怎么样等问题,他都像是这些问题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眨着迷人的眼睛,露出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只有当他听到父亲的名字时,他的笑容才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发抖,眼睛里满是无尽的恐惧,努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爸爸……别……别打我……我不敢了……我……我去找……”秀兰从此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前夫这个混蛋。
既来之,则安之。用农村的话说,该来的你躲不掉。秀兰和丈夫商量后,其实哑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秀兰在陈述着,两个人四年来一个孩子都没有,不如把这个孩子收留下来当作自家的儿子吧。哑巴在秀兰陈述中间,静静走到因为长时间赶路而带着疲倦睡着的孩子身边,把他艰难地抱到床上,并盖上了秋天时的薄棉被。秀兰明白了,丈夫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
强儿在新家不到半年,他空荡荡的身体变得强壮有力,村子里的孩子尽管知道他傻,可就是没有人敢惹他,毕竟万一这孩子范起傻劲来,砖块又那么随处可见,谁也不想回家时脑袋上多一个空隆。其实,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心里还是知道的,甚至会毫无恶意地向你展露他特有的迷之微笑。村子里的人渐渐适应了村子里有一个傻孩子的生活,甚至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傻大个。
直到有一天,强儿看到自己新伙伴们都挎着书包去上学,他也回家闹着母亲要书包,并指着上学的方向支支吾吾地说着:“妈……上……上学……”秀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个孩子这么大还没有进过学校大门呢。既然现在上学已经不收学费了,那就让他跟着村里的孩子去混着玩吧。学校里的老师在得知这个新学生智力有问题后,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任何孩子都有上学学习的权力,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纳了。
按照他的年龄应该上五年级,可是五年级的老师说这个孩子没有上过学,应该从一年级上起。这样你推我让的结果,强儿的教育重任落在了永专的头上,从三年级上起。
强儿每天就跟着建成的儿子乐乐上下学,课堂上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完全一头雾水,只有放学后,其他村庄的孩子欺负自己村庄的伙伴时,他才像是活过来一般,拿着砖头追出去老远。
这一年的冬天,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女孩们已经到了说媒出嫁的年龄,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贞贞在这几个女孩子中年龄较长一些,所以,最先开始说媒的就是守平家。凤琴在冬天时,担当起了村里的媒婆。她坐在男孩骑的摩托车后座上面,手里拿着男孩家买的带着喜字的糖果,后面跟着男孩的父母,大张旗鼓地走进守平家。贞贞躲在屋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待男孩在和父母寒暄后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充满尴尬的对话。
这样的相亲仪式,在一个村子里有时会有两三家同时进行,惹得全村人不知道先去哪里抢糖果看热闹。为了避免有一家在说媒时出现无人观看而冷场的尴尬局面,媒人们在和凤琴商量后故意错开时间,所以就出现了从下午一点到黄昏五点的说媒“连续剧”。
说媒这样代表着整个村庄形象的大场面,本不应该出来特别节目的。如果只有一个傻强,场面还可以控制下来,大不了把糖果都给他。即使村子里还有一个憨栋也还好,尽管栋儿有点憨,可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内敛,很少和别人挣东西。最可怕的当属栋儿的第二任老婆,婧儿。这个女人剪着紧贴满是泥灰的脖子的短发,两腮向里凹陷,如果不说话,完全看不出她的傻气。这是一个爱抬杠,爱争强的主儿。所以不可避免的,当婧儿和强儿同时出现在一家说媒的现场,两个人就会因为一袋糖果争得一塌糊涂。婧儿嘴上不忍卒听的脏话一句紧挨着一句,强儿嘴笨,但手上脚上从不敢怠慢。叫骂声伴随着拳打脚踢,一时到了无法控制的局势。
最后,花凤琴再也看不下去了,冲着他们生气:“滚出去,你们把咱们村上的脸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