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喜魁一着急,鸡架脱手掉在了地上,他瞅了一眼赵看书,慌乱间来不及擦手了,直接从皮包里摸出了那份文件递给他。
文件上明晃晃地沾了好些个油爪子印。
赵看书顾不得那么多了,比划着手里的文件朗声说道:“大家请看,这就是名媛失踪案、火车站枪击案、北市街头横尸案和中山公园杀人案的关键案卷。真相即将水落石出。吉警官,你难道不感兴趣吗?其中可是有案犯明远的下落呀。”大家都看着他手里文件上的油爪子印。
这些案卷还真不是伪造的,乃是前两天剿总军法处调动后,遗留的不少与军情无关的积压卷宗,勤务没有按例销毁,而是偷偷拉出去卖废纸换酒喝了,赵看书用收废纸的价格就得到了这些重要案卷。
“四哥,咱赶紧往前敬酒吧。这人耍酒疯。”柴新亚拽了拽吉运的胳膊,可吉运那是从不受屈的脾气,他一抽胳膊,“姓赵的,你想干什么?!”眼瞅着就要跟他动手,八珠联的几个弟兄也快步围了过来。
赵看书根本不怕,他就等着这些人动手呢。
眼看一触即发,有只戴着考究白手套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赵先生,请你跟我来一下。”
赵看书回头一看,是个年轻的侍者:“你谁呀?”
侍者说:“我是Henry。倪先生现在想见你,咱们马上走吧。”
赵看书一时对不上号:“哪个倪先生?等我参加完这婚礼再走吧。”
Henry俯身在他耳边说:“如果现在不马上走,这就是你的葬礼。我们说得出做得出。”
赵看书仔细一观察,发现穆喜魁已经不见了,皮包、杖伞也不翼而飞,他的礼帽和外套都在Henry手里拿着。Henry背后还跟着四个陌生人,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赵看书点点头,接过礼帽和外套,跟着Henry快步走了出去,四个练家子在四面拥着他俩,出门坐进一辆老式道奇轿车。
赵看书跟着Henry进了倪家书房,摘下了礼帽,看了看主人名贵的衣帽架,没有往上挂,而是提在了右手里把玩着,外套干脆没有脱,就那么披着坐下了。
倪士元正在看家人从南美洲寄来的信,赵看书的名片被由秘书递给他。
赵看书看到,倪士元没有接,名片就悬在秘书手里,倪先生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
“倪先生,您是江湖大佬,介入我们这种小事情,何必呢?”赵看书不知不觉地吐露出了浓重的锦州口音,又大口大口开始吸他的劣质冒牌雪茄。
倪士元皱着眉,为了躲开他制造的有毒烟雾,向椅背使劲靠了靠,“赵看书,该收手时就收手。我们不是没有章法的人,能请神也能送神,何况野狐禅。”
赵看书说:“您老可能不太了解进展,案件已经有眉目啦!很快我就可以破案。关键证据正在一步一步地——”
倪士元无奈地一笑,下了逐客令:“希望你能认真想一想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我话不多,怕你找不出重点。Henry,送赵先生回去吧。”
Henry过来,很职业地忍着赵看书的烟雾,欠身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赵看书多留无益,丧着脸戴上帽子起身出门。
这时,倪士元忍不住绅士精神,叫住他提醒了一句,“密斯特赵,Thelatest report of medical research shows,If you smoke this kind of cigar regularly, it is easy to cause cancer.”(最新医学研究报告表明,如果经常抽这种劣质雪茄,会导致你极易罹患癌症。)
将要说完这句话,为了表明自己的坦诚,他正视着赵看书,简单做了个双手摊开的动作。
赵看书眼珠转了一圈,好像听懂了,他点点头,右手食指勾了一下礼帽的帽檐表示致意,同时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锦州英语:“散科思!”(非常感谢!)
婚礼这边没有了赵看书的插曲,如常进行,宾主很快尽欢而罢。八珠联的弟兄们陪吉运两口子送走各路宾朋,才坐下来开了一桌团圆饭,关上门唠起自家话。
饭店外,各路宾朋也渐渐散了。
不远的一处小房子里,于晨对旷简明说:“旷先生,我刚才已经与吉运对接好,他们解放同盟社的人会配合我们的地工人员,在沈阳解放的时候,全力保护文化宾馆和附近的设施。你们的人也要提高警惕,如果届时发现国民党要放火、爆炸破坏宾馆,不要犹豫,马上启用备用方案。”
旷简明非常激动:“于先生,我就全都仰仗你们了!”
三言两语安排好事情,于晨转身出来,跟等在门外的铁汉分别坐上人力车,双双离去。
旷简明与他们是同路,所以特地耽搁了一会儿再走,他静静站着,看鹿鸣春饭店外被夜风吹得四下翻飞的满地钞票。
钞票堆里有几个乞丐,正是罗思福、史大林、邱吉尔和代高乐,他们一边等着饭店打烊后施舍的剩饭剩菜,一边唱起各路数来宝、莲花落和集句诗来——
“看看朋友不是亲,吃酒吃肉乱纷纷,口里说话甜如蜜,骗了钱去不上门。一朝没有钱和势,反面无情就变心!孙庞斗智剜了腿,哪有桃园结义人?莲花落,莲花落……”
“小两口,朋友多,又骑马来又坐车;新婚礼,不信邪,满天钞票绝不绝!”
“人世几回伤往事,落花时节又逢君。仰天大笑出门去,俺们都是蓬蒿人。”
旷简明远远地听得入神,不由得还评价了几句:“热闹贴切,还有点兼容性,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合并同类项了吧!”
……………………
遮光的窗帘拉得死死的,屋子里漆黑一片,使人不知白天黑夜,安神的藏香插在莲花座上已经烧到了底,屋子里充满了浓厚的藏香味儿,闻久了让人轻飘飘的,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还敞着盖子,纪春梅蜷缩在淡灰色的双人床最中间,对于她来说这又是昏昏沉沉的一夜。手机的闹铃在5点钟准时响起,每次听见这个声音对她来说都是上帝的救赎。
她起身时睡衣肩带顺着肩膀滑落,她索性将睡衣脱了,长发披散在身后,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她光着脚踩在复合地板上,拉开窗帘,阳光进来的那一刻,她本能地眯起眼睛。今天她不得不接受李台长的安排,去对别人讲自己是个神经病的故事,她捂着脸无声的乐了,去他妈的神经病。
她伸了一个懒腰,去了卫生间,打开淋浴,水温略高,冲在皮肤上一会皮肤就会被烫得发红。她洗头的时候,小心翼翼,可头发依旧一把一把地掉下来,她恨恨地将掉下来的头发扔进垃圾桶,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抹护发素。
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穿上名牌衣服,对着穿衣镜看了又看,镜子中的女人精致漂亮,涂着豆沙红的口红,唇边一颗美人痣,笑起来风情万种。她穿上高跟鞋,准备出门时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鞋子也来不及脱,细细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她朝卧室快步走去,她将床头柜上安眠药的盖子拧上,又将插在莲花座上烧成烟灰的藏香倒进了垃圾桶。她又看了看卧室,目光瞥见散落在床上的许多头发,她一把将淡灰色的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塞进了卫生间的滚筒洗衣机里。
因为有李台长的提前关照,张玉靓和姜奂很顺利地就见到了此次的主人公纪春梅。纪春梅刚录完早上的天气预报,此时正坐在办公位上专门等他们来采访。见他们来,纪春梅忙从办公位上起身迎了过去,笑着朝他们打招呼道:“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百忙之中为了我还特意跑来一趟。”
“一直听李台夸你漂亮,我还想,得好看成什么程度,能让李台这么夸,见了真人才知道,李台长一点没夸张呀。”张玉靓恭维人的话可以说是张嘴就来,就看她愿不愿意张嘴。
姜奂公事公办地拿出笔记和笔,做好了记录的架势。
纪春梅抿嘴笑起来,道:“您可真会说话。李台长之前和我打过招呼,你们想了解什么就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好,纪小姐这么配合,我们估计很快就会结束。”张玉靓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敞开式办公区域,除了纪春梅这个办公桌有人外,附近的几个办公桌都没有人,再有人就是坐在较远的地方。
“我的这事在台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就在这说吧。”纪春梅说道。
姜奂手里转着笔,在张玉靓没开始采访前,他都习惯先去观察被采访的对象,然后在笔记的空白页上对观察到的第一印象进行记录,最上面写着采访对象的名字,纪春梅,然后下面写着,一直微笑,美人痣,很会化妆。
从见面到现在,纪春梅的面部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个过于职业化的笑容让姜奂微微皱眉,在很会化妆后又加上了“面具”这个词。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玉靓,这是我的助手姜奂。我们是来给您做一个人设模型,收录在我们的资料库中,为影视剧提供人设资料,方便演员的创作。你对我们说的一切,我们都将保密,这是一份协议,您可以看一下。我们充分保护您的权益,请放心。”张玉靓从包里拿出了一份A4纸打印的协议,递给了纪春梅。
纪春梅大概看了一下,很痛快地在下面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