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上有震慑的，有不屑的，也有依然看笑话的，但都不敢再笑，怕此人发疯，拳脚招呼上来。
竟然真的没有人组织起来架走这个危险分子，也没有管理人员上来找华夏兴谈话。
华夏兴踩着碎玻璃左冲右突跟疯子一样期待着人们的反击，可人们都采取漠视的态度，令华夏兴有劲无处使，撩起一脚，又踹倒一扇铝合金窗。
混沌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赶紧离开，赶紧离开，别再闯祸。
可是又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拉住他，怂恿他继续大闹天宫。
终于有地上的玻璃渣刺穿鞋底，插入华夏兴的脚掌。
疼痛让华夏兴冷静，他站定了，他深呼吸，理智渐渐回到身上。
他弯腰脱下鞋子，拔出玻璃，谁也不看，走出车间。
他尽力地，将背挺得很直，很直，希望留给人们一个坚强的背影。
到了车上，华夏兴逼迫自己冷静。
可是他想发泄，想找人说话。
他心里飞来飞去都是女友的号码，可是他知道没用了。
他除非立刻追过去，可是，当前关头，他能离开吗？他离得开吗？
他连三天都不能离开。
他只有打个电话给胡洪波。
但胡洪波接起电话就急促地说，“我在开会，我在开会。”
华夏兴蛮横地道：“我有话说。我女朋友……黄了。”
“啊？等等，我出去说。”胡洪波急急走出会议室，“十分钟。我早不看好你们，离那么远，又不是牛郎织女。你可以难过，但你不用难过太久，这种结果是必然。”
“我不应该离开德意志。”
“你有选择吗？”
“没有。”
“可以挽回吗？”
华夏兴想到不久前清晨打女友家电话没人接，他叹了声气，“没有。”顿了顿，又道：“我在车间里当众哭了，也当众发疯了。”
胡洪波一听觉得问题严重，“你给我一个小时，我回头找你。你镇定，镇定，什么都别做，等我过去接你。”
胡洪波的关心让华夏兴温暖，他犹豫了会儿，决定自强。
“你不用来，我就近找家医院包扎一下，立刻回去工作。晚上我找你。”
“阿兴，你可以吗？别逞强，状态不好的时候不适合工作。”
“我行的，我已经发泄完了。”
“你不是小男孩，你难道连控制自己当众发泄的能力都没有？你还遇到什么事？”
“没……不，很多。很多事让我很胸闷。不说了，我血快流干了。洪波，你是我的好友，幸好我有好友。”
“去吧，国道向西，有家医院，记得打破伤风针。”
放下电话，华夏兴默默开车去医院包扎。
回来，又若无其事地投入车间做事。
离奇的是，虽然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甚是古怪，可只要是他说出口的，他要求的，那些人虽然有所嘀咕，却都照做了。他都不需要费劲讲解道理。
直到快下班时候，杨富贵匆匆忙忙地出现，见到的已是平静的华夏兴。
但杨富贵早已听说华夏兴的失态，也被手下领着看到踢翻的窗户，他禁不住在窗户边比划比划，骇然，这么粗的铝合金，踢翻它得多少力气才行。
杨富贵找到忙碌的华夏兴，拍拍肩头问：“他们又惹你？”
“没事，已经私了了。杨总，我会赔你铝合金窗。”
杨富贵点点头，“不下班吗？还是跟中班一起下？”
“我晚点再走，中班要上两道新工序。杨总，什么都没发生。”
“好，那就好。”
杨富贵放心地离开了，但是心里更瞧不起华夏兴。男人，居然当众落泪，这算什么？自控能力实在太差，不是当头儿的料。
华夏兴也对杨富贵失望。
无论他是不是追究，是不是私了，可是分厂毕竟发生了事，作为最高管理者竟然可以允许私了，而不一查到底，引以为戒。
如此粗糙的管理，却掌握着如此庞大的工厂，能行吗？
然而，华夏兴可以管自家在市一机加工产品的质量，却无法对市一机的内部管理置喙。
甚至，他也未必能有效管理自家在市一机加工产品的质量，他唯一的办法只有最终拒收，可是拒收却将陷他于无法向甲方交货的困境。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结，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在现场不受欢迎地监督。
结合此前为寻求加工企业而考察的其他厂家，华夏兴终于认清国内的工厂。
华夏兴认定，若想在国内制造好的产品，除了需要高精度的机床，管理也必须上一个精度。
但是谁来管？
哪儿来既懂一点儿前沿制造知识，又懂一点儿管理知识的人才？
华夏兴还想到，他原本设想用一年时间改变老爸华红军的红星厂的面貌，使老爸华红军不用为红星厂的生存担忧，可是现实第一次逼他看清楚，照着目前他的研发——代加工模式，等一年后他离开回去德意志，老爸华红军还能将产品持续生产下去吗？
显然，他高估了现状，也高估了自己。
第一次，华夏兴认真考虑胡洪波以前提出的问题，胡洪波说，“我认为你来了就不愿回去。你不如现在就开始做好说服女朋友来华夏的准备。”
是的，胡洪波事事料中，连女友问题也于事先警示了他。
而今，女友基本上是追不回了，那么他自己，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