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可撞得不轻,直给我撞了个王八朝天。我只觉自己好像撞的不是人,而是撞上了一根铁柱,一座大山。最可气的是,我一米八二的大高个,身体也算强壮。连队里斗角力,除了我们连长“黑旋风”之外,没人是我对手。可这一下就把我撞倒不说,对方居然没事儿人一样,连晃都没晃一下。
“你瞎啊!”
我蹭地一下窜了起来,刚想发作,又羞又愤的目光却蓦然撞上了一双眼睛。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人类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简直没有半点情感!
当然,这双眼睛绝对正常。眼白是眼白,眼珠是眼珠,瞳仁是瞳仁,拆开来看没有半点问题。可凑在一起却哪哪都不对劲,仿佛对所见的一切冷漠到了极点,深邃得就像是一汪深涧,一片迷雾,一颗沉入深海的宝石。
无论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一定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无论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一定都不敢与它逼视。
所以,我当时心中一凛,下意识退后几步。
这时,我才终于看清眼前这人的外貌。
只见他与我年岁相仿,估摸着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模样生得有几分病态,脸颊因消瘦而凹陷,脸色异常苍白,眉宇间满是清清冷冷的神色,仿佛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这人身材消瘦而颀长,腰杆却挺得笔直,双手虽有气无力地垂于腰间,可总给人一种肌肉关节间充满力量的感觉。他身高似与我齐头,内里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外面披了条黑羊绒斗篷。
斗篷及地,寒风吹起下摆,只见他下身穿的是黑色水牛皮皮裤,脚踩一双黑色厚绒光皮筒靴。
在这片一望无垠的白色雪原上,他这一身纯黑色打扮显得愈发扎眼,给人一种莫名神秘,又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
总之,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没啥人味!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腰畔斜斜的挂着一个五六十厘米的黑匣子,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我被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震慑了大约四五秒钟,回过神来才想起,他绝不是我们驻地的士兵,而且我以前也从未见过此人。当下第一反应便是——敌人!
“什么人?”
我立刻举起步枪,对准了他。
他不说话,也不解释,甚至纹丝不动,只是用那双仿佛用万年寒冰雕成的眼睛,凝注我的脸。
当时,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他眼里的我,好像只是一具尸体。
我们对峙了大约半分钟,寒风从我们之间嗖嗖掠过,我的手竟开始颤抖。
这绝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我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压榨出来,一直压入地狱。
这股可怕的压迫感的源头,正是眼前这个一身黑衣黑斗篷的怪人。
“班长,别开枪!”
这时,一名身穿军大衣,五短身材,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年轻士兵快步奔了过来。我已认出,他正是我们班的老幺楼小佳。
楼小佳横在我们当中,一边按下我的枪口,一边赔着笑脸对那人说道:“误会,误会……”
看见这小王八蛋胳膊肘往外拐,我心里当然不乐意:“误会个屁,这人……”
我本想再骂几句,却被楼小佳抢过话头。他压低声音,凑近我耳畔道:“班长,他是总区派来的人,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不等我说话,楼小佳朝那黑斗篷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接着做了个“请”手势:“我们连长请您营房里说话。”
黑斗篷也不回礼,一转身,径直向营房走去。
我心中又是恼怒又是不服,可不知为什么,望着黑斗篷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被人死死扼住的咽喉,忽然松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