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朋友们问起我的现状,我都会说,我从农村来,又回到农村去了。
这话听起来很像当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一样的是,他们是从城里来,到广大农村去锻炼吃苦的,而我本来就来自农村,所以算不上吃苦或者享福,不用去田间地头劳作,工作的内容与在大城市的写字间也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常年闭塞,猛然去到江城,或者其他城市,会有些局促而已。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会怀念这里的生活,多好的采风机会,看看路遥他们,当年为了写作,必须到乡下进行田野考察,我这也是田野调查,而且是亲密接触,来了不用着急走的那种。
从风景变换来说,这里的确是其他地方难以企及的,如果你无所事事,哪怕看一整天天上的云,都能构思出奇妙的故事,因为它们实在是变化太快,来来往往,不知疲倦。更不用说雨季的彩虹了,不同的色彩组合,不同的长度和形状,让所有人都惊叹不止。还有路边那些盛开的牵牛和牡丹,一年四季都在不厌其烦地盛开,明媚而可爱。再有那连绵的山峦,太阳升起或落下,总给人带来丰富的光影体验,那种半明半晦的景象是小时候最难忘的。当然最难得还是,因为常常是晴朗天气,所以晚上能看到月亮的阴晴圆缺,体验那种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承,这在城市里是很难感觉到的,因为灯光太耀眼,完全夺去了月亮的光芒。
当然也有遗憾,这里虽然有连绵的青山,但是却没有像鱼木溪那样的小溪水,前次经过村庄,只看到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水流,并没有人在那里洗衣裳,也没有小孩子在那里嬉戏玩耍,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妇,在那里洗拖把。
一个村庄没有流水,也就失去了那份天然的灵动,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好在不远处,有一个蓄水库,雨季储水,旱季放水,能够满足所有农田的灌溉,要不然,庄稼的耕种就要受到严重影响了。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一门心思想要离开鱼木溪,因为它闭塞,挡住了山那一边的风景,因为它封建,女孩子依然被瞧不起,因为它野蛮,吵架总是用刀和砧板,还因为它愚昧,流传着许多没有科学依据的治病偏方,我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山那一边是什么,或者去到更远的海边,听听海浪,捡捡贝壳。后来,我的确做到了,看了不少别样的风景,但同时也遗忘了鱼木溪的闭塞、封建、野蛮和愚昧,如今我能想到的,竟是它的明媚、芳香、淳朴和简单,再没有一个村子,能给我如此分明的四季体验,再没有一个村子,能让我感受雨雪风晴的变化,再没有一个村子,永远盛开着金黄的油菜花和鲜红的映山红,也再没有一个村子,太阳那样明媚,月光那样皎洁。
我想,这是回忆的力量,也是童年的力量。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当年的离开,是为了今后的回来,因为只有见过了大千世界,才愿意回去当一只井底之蛙,只愿守着头顶的那一方天空,回想出发时的斗志昂扬和归来时的尘埃落定。
原来,我并不是不愿做井底之蛙,只是需要加一个前缀,是要做曾经瞧过世界的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