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宦正文卷061梦魇今天是小密探有生以来流汗最多的一天。
上晌锄地,晌午吃西厂送来的席面,下晌还是锄地,到了傍晚想歇都没的歇,坐在马车后头跟主子去长兴楼看皮影戏。
马车缓缓前行,小密探眯起眼望着漫天红霞,叹了口气。他好怀念没升领班之前的日子。为了探听消息,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先是乞索儿,闲汉,后来是小厮,茶博士,再后来有了正经的生意。炸肉摊子虽小,但也是个买卖。东厂许多小探子羡慕他。
哪像现在,升了领班反倒成了碎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锦瑶全然不知小密探心里的怨念。她啃着带骨鲍螺,挑眉道:“这点心一般,没我家厨子做的好吃。”去看皮影戏不能穿官府,裴锦瑶打发老文回去取了套湖绿箭袖,配上珍珠小冠,打扮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燕凰玉脸色一黯,摇晃着手里的扇子不说话。
“阿发是个好的。才来一天,就把神机司的空地都锄了。”裴锦瑶嘴角噙着一抹坏笑,“这么得用的人你都舍得给我,想必是有事相求吧?”放下啃了一小半的带骨鲍螺,“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燕凰玉赶忙把手缩回袖子里,一边往后仰,一边用眼神阻止她,“不必了。”
裴锦瑶盯着燕凰玉那张好看的脸,抿了抿唇。
他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换成岑禄巴不得让她这个神机使从头到脚摸个骨相。燕凰玉却好似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她沾了边儿。
兴许奸臣都有怪癖。比如不愿被人碰,一天用三五十个白帕子什么的。
“不看手相看面相也是可以的。”裴锦瑶搓着下巴认真打量燕凰玉,“眉毛浓眉色却泛灰,眼睛大却失神,燕六爷少时便与至亲分离,无依无靠。可怜,当真可怜。及冠之后就好了,运势一年比一年旺,可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不过嘛,你命犯天煞,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因你而死。到最后,落得个孤苦伶仃,惨淡收场。”
燕凰玉唇角抿成一字,握住小扇的手骨节泛白,仿佛裴锦瑶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车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裴锦瑶弯起眉眼,“燕六爷别生气,我瞎说的。师父还没教我看相呢。”
燕凰玉胸膛起伏着缓了数息,“祸从口出。裴神机使莫要说笑的好。”
裴锦瑶吃了口蜜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过了今天,我与燕六爷就是一起看过皮影戏的交情了。”
燕凰玉眼角薄怒未褪,咬着牙讥讽道,“跟皮影儿一样薄的交情。”
裴锦瑶不怒反笑,“燕六爷比我顽皮多了。”瞟了眼燕凰玉,“九爷怎么没来?他不是跟燕六爷向来焦不离孟吗?”
花九也想跟着一起凑热闹。临出门时,小红玉叫龟奴儿递了信来,说是原定在后日的群芳会改在今晚。花九衡量再三,觉得不能伤了女孩子们的心,丢下燕凰玉赴约去了。
燕凰玉不想跟裴锦瑶解释太多,只说:“他来不了。”
“下次我做东,请燕六爷和花九爷吃酒去。”裴锦瑶笑着拈个桃圈吃。
燕凰玉气鼓鼓的摇扇子。
这小丫头看着像个瓷娃娃,实则是只小刺猬,扎手的很。不光牙尖嘴利,性子还刁,别看年纪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怪不得阿发第一天去神机司就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得挺好看,怎么蔫坏蔫坏的。还不如刘俭那个又蠢又笨的。
燕凰玉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车子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到了?”裴锦瑶嘴里衔着一小条桃圈,“怎么这么快?”撩起车帘往外看,桃圈吧嗒掉在衣襟上。
“有大麻烦了。”她沉声说道。
燕凰玉忙凑到她身畔,透过车帘挑起的一角望出去。
殷红的晚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蒙蒙一片,马车两侧高悬着一盏白灯笼,微弱的光亮像是一张大网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阿发。白英。”裴锦瑶轻声喊道。
没人回应。
燕凰玉吞了吞口水,小声咕哝,“果然是个五行缺鬼的。”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后,带着些许清亮的薄荷香。裴锦瑶咬了咬嘴唇,“你在车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燕凰玉没有片刻迟疑。
裴锦瑶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伤了他的心。毕竟那些事尚未发生,并且不知道会不会发生。让他现在就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负责,未免有些苛刻。
燕凰玉握住裴锦瑶纤细的手腕,“我跟着你更安全。”
是她高看他了。裴锦瑶恨恨的等他一眼。
“走吧。你别后悔就成。”
白英阿发和拉车的马都不见了。马车诡异的维持着原状。
裴锦瑶双脚踩在地上,用力跺下去,发出嘭嘭的回响。
燕凰玉握着裴锦瑶的手更紧了,还有些发抖。
裴锦瑶没有笑他。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害怕。燕凰玉没有吓晕过去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燕凰玉仰头看向头顶的灯笼,牙齿打颤,“你、你看上面。”
裴锦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雪白的灯笼渗出一条条血线,很快便汇聚到一起。滴答,滴答,一滴滴粘稠的鲜血落下来。
“别怕。”裴锦瑶安慰着,握住燕凰玉的手,“这是魇术。”
裴锦瑶的手有着能令人平静的暖意,燕凰玉吐出胸中那一口闷气,回应道:“魇术?你是说做梦吗?”
“差不多。”裴锦瑶偏头瞅瞅燕凰玉,“这是你的梦,但并不是全部。”
魇术是能够令人心智大乱的巫术。为名门术士所不齿。但是,仍有人乐此不疲的研习直至精通。
经她提醒,燕凰玉耳边响起了刀剑相撞,激烈厮杀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梦中的他瑟瑟发抖的躲在马车里。车里伸手不见五指。血腥气弥漫在鼻端。他一个人很怕,手里紧紧攥着枚金锁。那是父亲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