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方承锦提到了让她代他来参加这场婚礼,今天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处在方蓉欣的影子里,只有让她的心一天更比一天感到沉重。……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谈笑声。眼前这番热闹,即使身处其中,也如另一个蜃楼世界一样,漂浮在她的心门之外。
胸口忽然憋闷得厉害,窗前的韵柳抬起一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自从来到上海之后,她胸闷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活在另一个的影子里,活在谎言与欺骗里,那份沉重的心理负荷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承担下来的。有时候,她真的不知,自己还能这样坚持多久。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让心间那份难言的煎熬更拉长一分。
然而,每当感到难以承受之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转念就会想起秦世梵,想起初到上海意外见到他的那一幕,想起当时那浓烈的翻滚在心中的恨意。……究竟要怎样才能平复一段仇恨?如果她的母亲没有死,如果没有因为那个人的牵累,母女深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可是,毕竟没有如果,一切伤痛都已铸成,无法抚去,该偿还的终归要偿还——
只是,她未尝不知,要完成这一场报复,自己也已经是罪孽深重。……
如果这场处心积虑的报复,注定要让她深受炼狱之苦,那她也只有无怨无悔,赤脚踏上火炭,一步一步走下去。……
“我听说窦家这位公子其实一直都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身后,忽然传来的一个中年太太的声音打断了韵柳的思绪。紧接着,立即另有几个太太七嘴八舌的声音。接着道: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过一点。说是窦少爷另有喜欢地人,是他的一个同学。不过那个女学生的家世不行。门不当户不对地,窦家人是坚决不答应让这个女学生进窦家门。”
“后来,那女学生也不知怎么突然间就嫁了别人了,给一个珠宝商人做了填房,这位窦少爷这才死了心的。”
“我看那女学生也就是个狐狸精。看着进窦家门没了指望,就又立即另投他人怀抱了。”
“不过,窦家这位少爷倒是真心实意地呢。前几天我看见他的时候,那样一个原先壮壮实实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是整个的清瘦了一圈。人也没之前精神了。”……
听见身后那几个人在议论着今天这场门当户对的联姻背后地一段隐情,韵柳的心里莫名的一抹浓浓的酸楚。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次谈婚论嫁,想起了希源。不知道如今的他是否一切都好呢……窗外,视线里的那一片天渐渐模糊一片,是她的眼睛里不觉间潮润了……她可以放得下自己的幸福,放得下自己地生命。可是,如果还有让她无法能够放下的,那也只有他了。那个她曾经想要一生一世跟着的人……
感觉到脸颊上那一抹轻柔地抚摸,韵柳悠悠醒转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床上。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一样地痛着。疼痛不由得让她紧紧蹙起了眉头。还没等她地意识完全清明起来。一个原本坐在床前的身影忽然很快地站起了身来。
是希源。他发现她醒了,立即毫不迟疑的从床边站了起来。随即背过了身去,——似乎是不能忍受面对她。
他的举动无法避免深深触动了韵柳,她抬眼去看着床前他那一派冷硬的背影,一滴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如今的他距离自己虽是这样的近,可感觉却已经是那样的遥远,遥远的再也无法触摸得到他身上丝毫的温度……眼泪流出来便凉了,冰凉的滑过她的鬓角,滴落在了枕头上,在那鸳鸯戏莲的枕面上晕开了一抹湿润。
“为什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问她,简单的几个字他说的却是那样的吃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低沉的声音生生揪扯着她的心,让她的心一牵一牵的痛起来。强忍住不让眼泪掉出来,她勉强支撑着坐起了身,吃力的依在床栏上,抬起脸凄然的注视着他冷漠的背影。
“你又是为什么?我不明白,”她无力的问他,低低道,“我真得不能明白。”
“那就让我再给你说一遍。”希源募然转过了身来,冷硬的目光强硬的逼视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第一,我要你留在肖府。但是要留你下来,只有做妾。你二姐进不了肖家的门——”
“以我的身世背景,就更是进不了你们肖家的门。”韵柳忽然极为无力的打断了他的话,一面她撇下了目光,被泪水沾湿的睫毛沉重的低垂着,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我明白了,都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嘴边的声音平定的出奇,眼泪却不争气的只管流出来。
“不,”希源忽然迈前一步,站到了床面前,“你不明白。16K.电脑站
余光中,他的袍襟紧贴着她的床边,韵柳的心忽然无法控制的软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真的是再难抗拒眼前这个男人,她的心怕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给了他。然而,此时此境,想来却也只有满心的酸楚……
希源的眼中也已经满是柔软的痛苦,“你不知道,我——”
他忽然顿住了,似乎很难继续说下去,转而却是略显迟疑的抬起了一手来,甚为迟缓的向着床上韵柳那一张娇小苍白的脸伸了过去。
“韵柳,”他伸过来的手做出抚摸的姿势,紧贴着她的脸旁,她冰凉的脸颊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地那丝丝缕缕的暖度,然而。他的手却只是不去触碰她地丝毫,只是那般迟滞的停在她地脸旁——
一行清泪悄然滑落韵柳的脸庞。
“韵柳,”他低沉的声音里仿佛是压抑着太多难以言清的苦楚。“我——”
眼中一抹沉痛深深掠过,希源忽然收回了手去。随即将身一转,低沉的嗓音喃喃自语道:
“是地,连我自己都不能知道自己,又怎能让你明白。”
那透着难以言尽的凄伤的嗓音深深触动着韵柳的心,她抬起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再次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背影中深深的落寞——
一颗心忽然莫名的生生牵痛起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眼泪却突然涌上来堵住了咽喉——她能对他说什么呢?也许曾今的那一段情真地伤的他太深,可是,难道真的要她……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步伐沉稳地脚步声,渐渐近了。
随即,门帘被掀开了。是思泽。
他进来了。
看见希源在屋里,思泽没有再往屋里迈进一步。
三个人的房间里一时间静默非常。屋子里地空气似乎也在一点点僵冷下去。
忽然,却见希源。像是断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冷冷地转过身去。迈着很快的步子。默不作声径直出去了。始终没再回头看韵柳一眼。那被他掀起地杏黄色的软缎子门帘在他身后高高的飞起来,——
却是沉沉的扑落在了韵柳那颗早已不堪的心上……
礼厅门边。沈新南不经意的一转眼间,那一面落地窗前默默伫立着的韵柳,正落入了他的视线里。
喧笑的人丛里,她就是那一处静谧的风景。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薄绸短旗袍,白底子的衣料子上随意、零星散落着一朵一朵桃红色晕染上去的意象化的玫瑰。那白是玉兰花一样的白,朵朵玫瑰的那种娇艳就像是走近了便能闻得到香味似的。
沈新南离开了傅雪卿,缓缓迈着的步子,朝着窗边的那一个娇柔的身影慢慢走了过去。
“这样热闹的地方,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耳边,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打断了韵柳的思绪。
她募然从回忆中回过心神来,身后那一片嘈杂的谈笑声混着音乐声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耳边,——她再一次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独、凄凉之感也随之一起涌来了;相较下,身处回忆里,她反而更能感到一丝丝的暖意。韵柳不自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一面也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她缓缓把脸转过来,当目光落在身旁人的脸上,她有些难以置信的认出来,原来竟是沈新南。有一会儿,她的脸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睛里却有一丝柔软的温暖悄然掠过——大概是因为这陌生的礼厅,因为四周充斥的陌生的人群,让这个唯一熟识的人也莫名的亲切起来了。
其实,韵柳隐约也知道,在他的面前,她的确有那么一些些的轻松,因为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她没有伪装在另一个人影子里的沉重感。
“没有想到,上海会是这样的小。”她把目光从沈新南脸上撇开,淡淡的轻声道。
“也许,真的是有缘分一说吧。”沈新南却低叹着道。他的声音里莫名的让人感染到了一丝沧桑,韵柳不由得转脸去瞅了他一眼。转回脸来,她没有作声,依然是静静的向窗外看着。身旁的沈新南默默看着她的侧影。她总是那样沉静,沉静得几乎冷漠。然而,他知道那份冷漠深处包裹着的其实是一颗敏感、细腻、易伤的心。
“在看什么?或者,是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沈新南问她。
韵柳静了一会儿,方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那几片浮云,漂移的好快。”
她向着窗外的天远远的望出去,那苍茫茫的天映在她地眼睛里,她的眼神也不由得透出了一丝丝的苍凉来。
沈新南抬脸,往窗外地天望去。那块空明的天上。正有几片浮云随风飘移。
“什么都很难长久。很快,眼前地这一切就都会散尽了。”韵柳又低声说。新南沉默了一会儿,他道:“风吹云散。的确最终什么也不会剩下。不过,人与这浮云可不一样。”稍顿了一下。他淡然的声音更沉定下几分,“人是能够抓住些什么的。”
“又能抓住什么呢?”韵柳却淡漠的道,“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人就同这浮云一样,来来去去。终只是一场空而已。”
沈新南微微怔了一下,他迟疑地看着她,深深的沉默了下去。韵柳依然远远的向着窗外望出去,只是她眼中的空茫更深了几许。
“短暂的是人生,悠长的是磨难。”她忽然在嘴边极轻的喃喃自语着。
沈新南默默的看着她,他的头忽然莫名地一点一点的牵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