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颜点了一支烟,站在窗口,房间里没有开灯,看得见窗外的街景。夜深了,冷寂的街上只有街灯空明着。冬日的冷冻结了一切。路边候着一辆黄包车,车旁立着一个裹着棉袄裤的车夫,袖着手,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嘴里飘出一团白气;一面不停的在原地跺着脚,借以取暖。
这个城市,她已经呆了四年多了吧,可是,还是感觉陌生的厉害。有时候,她真感觉自己是身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从不能让她感觉到丝毫温暖的世界,譬如像是在阴间。
从此和他两相隔,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与身在阴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托,托,托——’街角一个卖混沌的,敲着混沌梆子,顺风传了过来。帛颜静静地听着那梆子,像是古时夜里的更鼓声。却一声更比一声要把她敲进更深一层的孤寂里去。
她转过身,借着屋外射进来的一点亮光,凝神看着墙上挂着一幅画。茶几上,一支白玉瓶子里插着一枝迎春花,一路放焰火似的爆出满枝的金色小花。一旁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伸出一只手,正将一只竹箫轻轻搁置在茶几上。一片落花擦过他的手背,正往几面上落去。
那是她多年前画的一幅画了。画里的一切都曾真实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她甚至还记得那花的香味。只是,她生命里的春天已经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自从离开他之后。
帛颜走到画前,伸手去抚摸着画上那男子的手。只是,隔着一层玻璃,感觉到的没有温度,只是冰凉一片。
她忽然俯下身,一手撑在了身旁的沙发*背上,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
“是哮喘又犯了吗?”一个中年妇人听见动静,随即推了门进来,拉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台灯,紧跟着跑过去,扶住了帛颜。帛颜渐渐喘上气,挪着步子,坐在了沙发上。
“这幅画,我要给你收起来,你就是不让收。”中年妇人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轻叹着道,“那些事,还总是去想,又有什么用呢?”
帛颜坐在沙发上,两手捂着脸,渐渐啜泣起来。
“你这个病,完全就是你自己给糟践出来的,你的心就放宽一些吧。”妇人道。
“姑妈,我真愿就此死了,也就不会再痛苦了。”帛颜一探身,扑在面前的妇人身上,哭着道,“可是,又舍不下,实在是舍不下。”
于太太轻抚着帛颜因哭泣而一耸一耸的后背,深叹了一声,心酸的道:
“想那个人,你就回去找他吧。”
帛颜把脸埋在于太太的身上,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起来,“他不会原谅我的,不会——”
上次来的时候,竟没注意到这院子里是有一株柿子树的。
光秃秃的枝干,零零落落挂着几片焦黄微卷的干叶子。开春的时候,会有新的嫩芽冒出来,紧接着,会缀满累累的果实,从青色的厚沉到火红的松软。
韵柳迈进肖老太太的院子,步子不自觉的放慢了下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来求老太太放她走。只是,临走了,心里依稀,竟有一点恋恋不舍的感觉,是她不曾料想到的。短短的一段日子,她毕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她也知道,以后是会回想起来的,这里的事,这里的人,带着一点苦涩的笑。尤其是,……朦朦胧胧那两个男人的影子……
暗暗沉吸一口气,韵柳定住心神,径直迈上了屋前的石阶。一个老妈子给挑的帘子,她微微低下头,弯进了里屋。一抬脸,看见屋里有一个原本坐着的男人也正站起了身来,儒雅深沉,双眸中略露温善的笑影,注视着她。
是肖思泽。韵柳不由得怔了一下。他竟在这儿。
“正在说你,你倒自己来了。”
耳边听见一个笑盈盈的声音,韵柳这才寻声一转脸,看见红木大床的床沿上坐着的肖老太太。韵柳随即恭敬的拜见过,一面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即使肖思泽在这里,原本打算怎么说还是要怎么说。正暗自打算着,耳边却听见肖老太太忽然又接着叹惋得道了一句:
“老二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真是让人心疼。”
韵柳突兀的听见这么一句,不禁怔了一下。她不知道思泽来这里正是要和老太太商量收她做义女的事。思泽向老太太说了她在林家的一些情况,不过,并没有说她母亲姚淑嫒的那一节子,自然是出于爱护她的心,因为知道老人家多是对身世清白这一点是很在乎的。思泽这个人的心思是很细腻的。
“我老太太就差一个闺女了,这下可算是圆满了。”老太太又笑呵呵的道。
韵柳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明白过来,原来他昨晚说的都是真的。她转脸去看思泽,思泽却撇开了她投来的目光,低垂下眼,眼中却只有一种近乎于悲哀的淡淡神情。
“闺女,来,过来,到我老太太身边来坐。”
“老太太……”韵柳把目光从他身上略显迟疑的收回,回过脸来,出口的声音却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份底气。“怎么还叫我老太太呢?该改改口啦!”肖老太太不由分说的就剪断了她的话茬。韵柳滞涩的抬起脸来,看着面前两眼噙着笑的肖老太。
“老太太呢?”
正在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朗的男人声音,猛震了一下韵柳。
“在里屋说话呢。”
韵柳屏息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老妈子回过话后,就听一个轻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闺女!”
耳边募地听见肖老太的一声唤,韵柳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嘴边轻轻的低低的就飘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