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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缘分,欲断难断

一只手干裂裂的疼得厉害,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的韵柳不禁把手拿起来一看。手上竟扎着一条手帕,上面斑斑驳驳洒着一些血渍子……

一旁的周妈见韵柳醒了,就弯身把她的一双鞋给摆摆好。一直起身,看见韵柳盯着手呆呆的发怔,不禁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四小姐,老太太正等着呢。”

韵柳转过脸来,盯着她发了一会儿怔,意识才完全清明起来,慢慢记起来那些事情,以为是可怕的乱梦,原来不是……她再一次被提醒了一遍所发生过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心口上又被刀划了一遍。

一阵窒息的痛。

她幽幽叹了一声,一面就把脚探进绣花鞋里去,忽然就想起来了什么,抬起头就直直问道:“周妈,刚才你说什么?”

“老太太差人来说要见四小姐呢。”

“老太太?”韵柳心里一惊,难道是大妈他们来了,来救她了?“哪一个老太太?”

“肖府的老太太呀!”周妈却忽然道。

“原来不是——”韵柳轻叹了一声,心里不禁惘然,整日整夜盼着林家那些人来救她,可丝毫动静都没有。韵柳这样呆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肖老太太要见她的事。她心想:“不知是为什么事情呢?——不管为什么事,我也不能显得怠慢了,不然,在这肖府里,日子就更难过了。”一面想,一面就一起身,眼前却猛然一黑,差点就歪身栽了下去。一旁的周妈吓得忙就扶住了她。

“嗳呦!这么烫,”周妈一碰她的身子,简直烫得像团火似的,失声叫道,“该不是发高烧了吧!”

韵柳扶着额头,竭力定住眼前的眩晕。周妈低声的咕哝了一句:“要不我去回一声,说你病了吧。”韵柳没有作声。她心想:“只怕人家以为我是装病不肯过去。而且,不管怎样,我也要去看看这老太太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这样打算好,她试着再站起来,却浑身都使不上劲。她默然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以前在林家,挨打受骂是常有的事情。有一回被自己父亲丢到墙上去,头上撞了一个血窟窿,又被连着饿了两天,都挺过去了。

“那个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苦。现在怎么就这么没用了,生了一点病,就连站都站不稳。”她心里暗暗思忖。她觉着一定是自己觉着自己可怜了。自己要是觉着自己可怜,还不先从心底里就软了下去。她坐在床边,竭力定了定;暗吸了一口气,也不要周妈扶,自己站了起来。

韵柳到了老太太那儿,看见秀芬还有管家都已经在了。还好并没有那个二爷的身影。

肖老太太是从秀芬那里得知这件事情的,叫韵柳过来,也是想说一些体面话,然后就让人把她送回去。老人家并不想争气斗怨,求得是平平安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是,一见了她的面,老人家心里却起了变故了。韵柳不施粉黛,衣着淡雅朴素,举止言谈也大方得体。老人家多是喜欢这样素雅的姑娘,比死了的那个赵翠蝶又大方又稳重;又见她腰盘生的好,以后定是个能生养的好媳妇,这一点又比那个进门这么多年一直肚子鼓不起来的二媳妇生的要好;一时竟又不舍得放她回去了。

这个肖老太太这个时候最挂念的就是肖家的子嗣问题。二儿子结婚几年了,一直都没有个一男半女。三儿子又是一直不肯娶。

老太太又只字不提要送她回去的话了,心想,“她要是自愿进肖家门,给老二做偏房,倒也是一桩喜事。”打算先试探试探她的口气如何。

“咱们肖家大门大户的,要娶人进门,从来也是三媒六聘,何时像这样偷偷摸摸过?”老太太看着韵柳,慈眉善目的道,“真是委屈你了,闺女。”

老太太说着,就伸手让韵柳走到她身边去,亲亲热热地去拉她的手。韵柳刚才一直把有伤的手缩在袖子里,这会儿,老太太却去牵她的两只手,根本不由她藏着掖着。手上虽然扎着一条手绢子,血渍却已经浸透了薄薄的绢子,赫然一条红印子,老太太一看,心一揪,脱口道:

“哎呦!这是怎么弄得?”

秀芬本来正在琢磨老太太方才那句话,这会儿猛然一听老太太惊咋的声音,也是被吓了一跳,心想:“她还不借机告我一状!”

底下站着的几人心里也都明白。管家自然不好多嘴,只是低着脸,从眼角里往二奶奶身上瞄了一眼。秀芬依然僵硬的硬撑着摆出一幅理直气壮的神气。老太太方才已经从底下那几个人的神色里猜出了七八分,而且自己那二媳妇是个什么人,她心里怎能没数。不过,老太太要是当着外人面明说自己的儿媳妇,自己脸上也没光。她也便顺势不去戳破,于是就责难起余管家,怪他怠慢了家里的客人。

其实,这时候,思泽就在屋外。

老太太也把他给叫来了。本来,上午知道她的事情之后,他就让管家送她回去的。不过,管家却推说人是三爷费心设计弄来的,要送回去也得三爷点了头,这么背地里给送回去了,三爷回头算账找的还是他这个管家。余管家也是因为看出来了,三爷是不可小觑的。上次他去给老太太报信,三爷已经很不高他的兴了。他可没那个胆子再得罪希源第二次。

思泽刚过来,听屋外一个老妈子说林家四小姐也来了,他是打算转身走的。他想老太太既然插手了,自然是要放人的,他也没必要再出面了。不过,将要走时,却又正巧听见屋里正说她伤了手,他又不自主的站住了脚。他当然知道那是秀芬弄的。那一刹那间,他下意识的几乎就要进屋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要去护着的是翠蝶,翠蝶生前也没少像这样受秀芬的委屈。刚动了动腿,他才猛然意识到翠蝶已经没了。

他的脸瞬即呆了一下,痛苦随即慢慢的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他缓缓闭上双眼,将痛苦紧紧压进心底。嘴边一声沉叹,他凄然的又掉转过身。

“这是与余管家没有关系,怪不上他。”

脚下步子刚迈开一步,耳边忽然听见屋里传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思泽迟疑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说话的人应该就是林家那个四小姐。这个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屋内,韵柳说着,目光也随之缓缓移到了秀芬身上去。秀芬只当她会借机数落她,低下眼去,脸上神情却有一些些恨恨的。韵柳顿了一下,淡淡收回了目光。对这个酸妇,她其实只有可怜的心。

“是我自己喝水时,不小心摔了杯子,正赶上二奶奶进屋来,我一慌,就把手给划伤了。”她轻描淡写的道,“老太太您不会怪我砸坏了您府里的东西吧?”

屋外的思泽也都听见了。他缓缓抬起脸来,这一向暗淡的脸上竟微露出了一抹笑意。他心里对这个淡然大度的小姑娘油然生出了一些些不同的感觉来。转念之间,他却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女人来,林家的另一位小姐,他曾经的初恋,林云艾……一抹愁云又浮上了他的眉宇间。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是注定了的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起初的云艾嫁作他人妇,现在的翠蝶又……思泽这一时间满心的凄惶。

屋里,老太太咧着嘴,一双眼睛笑意盈盈的直瞅着韵柳。老太太见韵柳故意为人遮掩,护住了秀芬的面子,也是给她这个当家的老太太留了几分面子。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嘛!”老太太笑咧咧的道,一面又托起她的手,细细瞧了瞧,转而唉声叹气着道:“只是流了这么多血,真是让人心疼。大冷天的,伤口好起来也慢。”老太太一面说着话,一面这样握着她的手,却越来越感觉着她的手烫的像团火似的,就去探了探韵柳的额头,立即脸色一正,嗔怪道:

“烫得这样厉害。——这孩子,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周妈也说是病了,”这时,管家也在一旁顺势道,“四小姐听说老太太要见,是硬撑着才来的。”

“既然来了肖府,自然要来望一望老太太,”韵柳却道,“这本是做晚辈的该进的礼数。”

老太太一听这话,把韵柳往自己怀里搂了楼,忙就让她回去吃药休息。韵柳这时候,也在考虑要不要求肖老太太放她回去。转念,她又犹豫方才一直都是只字未提要放她回去的话,只怕这老太太也是巴不得自己留下来给她儿子做小老婆。对她这样爱护目的也是在安抚她,为了让她安心留下来。这样看来,提出来,反而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遇,与自己不利。

韵柳决定再忍一忍。她始终觉得林家的人是不会不管她的,他们一定会信守诺言来救她出去。

秀芬赌气留在老太太屋里没走。起先明明说得好好的,要把人给送回去,怎么见了人就变卦了,提都没往上提,简直变得比小孩脸还快呢,一时一个主意。老太太见秀芬皱着脸,也明白她对自己这个婆婆有意见。老太太却不说那些话,只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跟人家学学该怎么做人。”

秀芬听见老太太这么说,心里更觉得委屈。

“这么快就看不上我了。”秀芬心里暗想,“真是看不出来,早上看那丫头像个闷葫芦似的,多一句话没有,她倒是会比我会做人,还没正式进门,就先讨好上婆婆了。”又想起自己平日里对老太太是费心的孝顺服侍,如今却还是帮着别的女人,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老太太斜眼睨了二奶奶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些称心如意。这老太太其实也是想借机锉锉她这个媳妇的娇纵气焰。这时候老太太才缓和下脸色,道:

“好啦!我对她好,那也是做给她看的,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姓林的那家人能养出来什么好闺女!再说,思泽即使真纳了她做妾,你不还是长房嘛!放心,有我给你把关呢!她掀不起大浪头!”

这个肖老太太可不真是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太太。虽然觉得林韵柳的确很有些可人疼,不过,却更觉得林家那样的家教下不会养出什么善类出来。老人家认人识人多是要看这人出生背景的。只是,纳个妾却也并没那么多讲究,真能留她下来做一房姨太太,为他们肖家开枝散叶,也是最好不过的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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