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泽心里也忽然一个念动,他身子一顿,站住了脚。踌躇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避嫌疑。这个院子,他是不方便进的。他一向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对于眼前这种是非,他更知道应该避嫌。府里头人多,眼杂嘴杂,不能让别人说他‘旧人还没入土,倒先已经护上新人了。’
“我还是不进去了。”思泽转而向管家道,“你先进里面看看,把二奶奶支出来,就说我正找她有事要商量。她闹得实在厉害的话,我再进去。”
秀芬探着身子,看见韵柳手上的血涔涔地往外流,心里暗骂着“活该!”一面却也有些心软了,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转身,丢掉了手上的鸡毛掸子,带着丫头就要走了。还没出屋子,却见余管家来了。她本来正心虚,站住了脚,却强撑着作出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泰然。
韵柳听见又有人进来了,心头一颤。
“难道是那个肖二爷?”
仓促之间,她忙去从地上捡了一片尖峰的破瓷片,紧抓在手里。沉了沉心,她站了起来,扭过身去,四下里一看……却只有一个年纪较长的人,那是余管家,她隐约是认得的,昨晚打过交道。
“二奶奶,原来您在这院里呢,”余管家一进院子,就佯装着向秀芬道,“二爷正找您商量事情呢。”
屋里的韵柳听见管家口中提到了‘二爷’,一颗心也跟着莫名的颤了一颤。对于那个男人,她有着一种放大了的恐惧,深怕他也找到这里来了。秀芬听说思泽找她,心里也有些颤颤的,对于思泽,她是又气他,又怕他,忙就走了。管家等秀芬先走了,才伸着脖子往屋里望了一眼,见地上有砸碎了的瓷瓶子,还有乱丢在地上的鸡毛掸子,乱摆乱置的椅子。他低叹着,摇了摇头,却也不好说什么,跟着秀芬就出了院子。
思泽听见秀芬的说话声了,她正在问管家:“二爷找我什么事?”
他背过了身去。对于他这个结发妻,他是看一眼也懒得看。秀芬出了院子,看见了思泽也来了,倒是愣了一下。就见思泽反剪着手背对着她,冷冷淡淡向她道:
“你大可以不必耗费这些精神。我是不会纳她做妾的。”
思泽只跟她说了这一句,便转而叫上管家,两人一道走了。一面走,思泽一面和管家商量送林韵柳回去的事。秀芬撇着脸,心里恨恨的,却也什么都不敢说。等到看见思泽已经走远了,她才恨恨的嘀咕了两句:
“不让我耗这些精神,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一面委屈着,一面她也垂头丧气的走了。
阴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了,冬日暖阳已经突出来了,赤亮亮的斜斜晒着半壁。他们两个,一个在前,走在亮亮的太阳光里;一个在后,还身在太阳没能照到的冷影子里。
普天之下,又何止只有这么一对哀怨夫妻。
韵柳从身上抽出一条手绢,去包伤口。老妈子一边归置桌椅,一边随口叨叨着。韵柳忽然就听老妈子说:
“刚才,二爷也一起来了,只是没进来。”
她吃了一惊。她正拿手绢扎手,但是因为是一只手操作,包来包去,总是打不上结。偏是越心神不宁,越是包不好。老妈子见她怔怔的不声不响,手上血汪汪的,就皱着眉,嘴里咕哝了一句“心真狠”,一面忙上来帮手。韵柳却硬央着她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地走了。老妈子也不明所以,只得又走到院门口,去探头看看。
院门外的夹道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只有寂寂的过道风。
韵柳听说他们是真的是走了,紧绷的身子忽的瘫软了下来。刚才被秀芬那么一顿打,当时没觉着什么,现在她才发现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简直有些支撑不住了。她歪歪倒倒的就进了屋,和衣就躺到床上去了。一躺下去,却再想翻个身都觉得吃力,脑袋重的抬不起来,口鼻里又干又燥,干呼呼的像要喷出火来。伤口上的疼也是干裂裂的,好像比先前更疼了许多倍。隔着一个门帘,她听见堂屋里,老妈子正用扫帚在清扫那些碎瓷片。‘坷拉,坷拉,’的声音直往脑子里灌。韵柳听了那干拉拉的声音就觉得烦躁,简直难以忍受。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她也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上海。蓉欣听见有人敲门,才慢慢醒了。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闲闲的伸了一个懒腰,看见窗外的天光已经很亮了。
一束暖阳正透过窗子照在她的枕边上。
敲门声还在有间断的继续着,蓉欣听出是秦太太的声音,“蓉欣,醒了吗?披上衣服来接你爸爸的电话。”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电话是她爸爸方承锦从办公室里打来的。蓉欣一接起电话,方承锦就在电话里嗔怪道:“你这个丫头,在人家家里也好睡到这个时候!”
“我昨晚上很晚才睡得嘛!”蓉欣争辩道。还没完全睡醒,掩着口打了一个呵欠。
“赶快收拾一下就回家去吧。”方承锦带着半命令的语气道。蓉欣嘴边上唯唯的答应。方承锦又嘱咐了一遍:“千万不要人家一要留你吃中午饭,你就又留下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有个分寸了。”蓉欣这边连连点着头,连连应着。接完电话,她出了书房,却看见潇席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在看什么?”她正站在门边,探着头往里看,还没见到潇席的身影,却忽然听见身后一个人的说话声。她吓了一跳。扭过身,一看潇席居然就站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站在人家身后头?”蓉欣撅着嘴叫道。
潇席见她惊惊咋咋摸着心口,往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子,才道:
“我进自己房间怎么是鬼鬼祟祟,倒是你在这儿看什么呢?要看就进去好好看。”他探身去敞开了门,一面说:“好好看个够吧。”
门边的蓉欣张望着便往里走。身后面的潇席却才注意到她身上还裹着睡袍,忙又把她拉了回来。
“刚起来吧?快去洗脸,换了衣服吧。”他说着,就把门随手又给带上了。
“你这人真是奇怪,一会儿让看,一会儿又不让看。”蓉欣道,“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一定要看。”
她要去开门,潇席却又不好明说要是被佣人看见她这副样子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说不定会传出难听的闲话来。他只是笑着道:
“我是怕你进了屋,在镜子面前一照会吓到你自己。看你蓬头垢面的样子,快去把脸洗一洗吧。”
蓉欣果真信了,捂着脸,扭身就跑了。
潇席看着她一路跑开了的身影,轻叹着,轻摇了摇头,开门进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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