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外,裴简之放开悬圃人的手臂,向库武顿深深地鞠了一躬。
“刚才不得不在他们面前装个样子,还请首相宽恕卑下无礼。”
库武顿不动声色。
“留首相和公子在此,是要请公子代令尊好好看一看这里的底子。”商贾的声音霎时间变得锐如冰丝。
“裴侯客气。”悬圃人的语气依旧平淡。
“虞公子这次来的时机正好,‘恰逢’首相来取檀屏,正合我意。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所在。”裴简之抬手示意,领他们转向后堂。“通天阁并不高,但在整个冰城里能比宫墙高出三尺的,在这片楼阁里就有两处,通天阁算一座,也只是个待客的排场,王孙公子们来寻好玩的,都要去另一座,燕流苏。”
库武顿半天时间第一次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问:“城里不让起高,怎么这里能比宫墙高出三尺?”
“首相猜猜看?”
“莫是宫墙建矮了三尺。”库武顿冷笑着说。
“龙心风趣!”裴简之不再愉快地大笑,而是压低声音淡淡地说,“不过,我打算灯会之后把两座高阁统统拆掉。不拆了它们,这里恐怕片瓦难留。”
“哦?”库武顿已经对改了腔调的裴简之来了兴趣。
“东宫储君和首相都是以简朴立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年内已经散了太常到民间,又禁了杂戏,这个风月场再不长眼,别说招不了财,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库武顿哼了一声。你不是还有茹妮思吗?不过听完这句话他心里还是受用,旸谷后人表明了立场。青楼贾不是个只懂浓妆不识趣的傻子,他嗅出了这座城里嬗变的味道。库武顿心底松快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了。
悬圃人躬身说:“裴侯明见。尊护向来也是简朴,家里大人身上也是从来不著半片金玉。”
“虞公心明眼亮,他那样的人物,在云顶旸谷一定是揣着十二分的小心。”
厅后的几进房屋装饰简朴,只摆放了些花木做装饰,裴简之在一面照壁前停下脚步,掀开悬挂的条幅,扭了一下机关,铰链的响声中脚下的地板打开,又是一个简易浮台,三人站上去,平台下沉。
悬圃人问:“裴侯这是带我们去哪儿?”
裴简之眯眼一笑,“通天阁。”
头顶的木板咯咯吱吱合起来,光线立时变得昏暗,伴随着铰链声,平台下沉约摸十余丈的距离,到底是扇栅栏门,门后紧接着十几节陡峭的楼梯,继续向下,楼梯两边墙壁上燃着灯烛。
下台阶时,裴简之几步一喘,库武顿看到悬圃青年几次想伸出手去搀一把,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是个不着烟火气的“唐城夜来风”,你还是少亲近为好。
“每次走这条石阶,我都在想,是什么人值得我这么费力气走这二十二级台阶?好在一年里这样想不了几次。”裴简之气喘吁吁走下台阶,“人人都道通天阁的琉璃顶是老裴的招牌。通天阁里豪奢风流,王孙贵胄趋之若鹜,所以能让布衣雅侯裴简之手眼通天。殊不知真正的‘通天阁’是在地下!请首相下来看看,不枉屈尊在精舍里等了这么久。”
昏暗的光线里,库武顿无法辨别这依旧是恭维还是另有所指,没有接话。
裴简之推开一扇门,“请。”
地下的通天阁果然是另外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