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a 小香巴拉河曲谷地 270.34.03.05
第六天。
韩六哥守着一条废弃的驿道,不敢决定是否沿着它朝一个方向走下去。
他们肯定找到了我的马,他们会到灰松堡打听,很多人知道我和爵士一起上的路。他们不会放过我。
他爬上一棵离废道不远的大槐树,在枝杈之间找到容身的地方,很不舒服地倚在那里,辨别着水声传来的方向。
天很快又要暗下去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条路竟然不是他要找的路。他在黑夜里哆嗦着,盘算着接下去该怎么办——逃命的路没个尽头!
……
爬出那条泥水通道的时候,他不知道那个出口是在哪儿。
除了自己身上,韩六哥闻不到空气里有烟火的味道。四周是草、荆棘和石头,触觉带来的全是恐惧。
逃出生天了?不,还没有!
天上没有星幔的光,只能从云层高的和低的之间看出些明暗的差别。
他辨认着四周黑影的形状,朝林木更浓密的黑暗深处逃去。
爬也要爬得离这里远一些。
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几次,有次在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昏了头,爬起来之后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回那把救命的刀。
他真怕闹出的动静会招来可怕的东西,包括搜寻漏网之鱼的巡卫,也怕自己迷失方向,会闯进灰墟的地盘。
他咬破嘴唇,疼痛让他找回一些理智。他不是在靠本能逃亡。
眼泪和口鼻的粘液混合在一起,他擦了几把,不能想象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披头散发,光着膀子,上身被岩石和荆棘弄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靴子在那条狭窄的通道里掉了一只,一头的烟火气和尿骚味儿……
如果要让逃亡者心情轻松些,嘲笑自己是个办法。我该怎么嘲笑自己?
穿过几个树林,翻过几座山丘,越过一条浅浅的河水之后,他终于停下来。他不想停,可是累得虚脱,前一刻还紧张地在行动,突然在那个瞬间就支撑不住了。
迈不开腿,它们软软地委顿下去,拄在地上的刀撑不住身体,他顺势躺下。
不敢睡着,他仰望着天空,后背冰凉地贴在一块岩石上。
在一阵漫长的喘息之后他感觉心跳平静了些,能看出云线的变化,它们在动,感觉到了风在胡子上经过,他抬起胳膊,肋骨那里有一片擦伤,冰冷和热辣混合的痛感很清晰。
他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笑声憋在喉咙和嘴唇的中间,更像是哽咽的哭声,或者含着痰的咳嗽。
他知道自己在笑,战兢兢地想,没跑多远,但,可能暂时是安全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韩六哥能确认自己其实已经离开很远。
他爬上一座较高的山丘,朝四周望去,在预判的反方向看到了废塔的塔尖在林梢上空若隐若现,另一个方向能看见孤松塔楼的戍卫石微弱闪光,居中是更遥远的悬河的光带。
它们看起来比他所在的位置相对要高很多,他有这样的视觉经验。三个地标给出了方向感。
他朝着远离它们的方向跋涉了不下二十里,在一夜之间。那么,朝这个方向走下去就是谷地无人区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次,是散了架一样地倒了下去。在那个山丘顶上一直蜷着躺到了中午,日环的光给了他重新爬起来的力量。
他朝山下走,腿筋僵硬,光着脚,拎着一只靴子和一把没有刀尖的刀。
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估计离无人区已经很近了,得在彻底累趴下之前找到行者的驿道,或者贩子们的自由驮道,要不仍然保不住这条命。
他找到几棵野樱桃,几簇果子还很青涩,原本他指望能找到几棵红莓。
他再次遇到一条溪水,不确定是否是昨天夜里那条,他忍着刺痛洗了澡,清洗伤口。
他越来越清醒。已经打算好了,只能装作一个被抢劫的贩子,或者迷路的猎人,前者更符合形象。
他弄丢的那只靴子里有把更加锋利的短刀,可惜了,他只能用这把刀刮胡子。没其他办法,他忍着,用了很长时间,尽量地把脸上的毛发弄干净。
这把刀虽然没了刀尖儿,但它很美,它还从来没这么忙过。
他在刀上看到自己光着脸的样子,很陌生。
……
灰松是回不去了。得找到白浪,顺着河水朝上游走,往五月堡去,运气好的话,能一路摸到罗什经城,在那里找个适合的庇护所,或者在府甲的某个草场,干我的老行当。也许,雪峰下的伐木场是个更理想的去处,那里没有几匹马,但那里也没有秩序。
而哈吉那只抠进泥土的手就像抠在他的心里,每次想到逃命的时候它都会出来打断他。
哈吉,巧手芬奇,绿营……
这两天,只要思路一往这上面拐他就拼命甩脑袋,告诉自己暂时还没能力去思考这事儿。而此刻,看着雪峰在星幔之下端严的身姿,他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