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特沿着凌乱的追击痕迹往回走。
骊珠攥着缰绳的手还在颤抖,诺伊扳了扳他的肩,把他的视线从尸体挪开。他的弓斜挎在肩,还保持着下马时的模样,陆寒给他取下来,规规整整地理好箭囊,把弓在弓袋安置好,“瞧,还是原来的样子。”
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用弓箭杀了一个人,无论是盗马贼还是灰墟的犯人,无论是否是自戕,那人的死是因为那一箭。
骊珠头脑混沌地跟着蘸火的步伐。
诺伊和陆寒一人抓着一条胳膊把那具尸体拖了回来。
回到雪墙根的时候,率先返回的根特已经招呼着收拾行装,赵骥不时地转动着脖颈,摸着后脑,他挨那一棍力道不轻,却没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
那毕竟是个老人。骊珠的余光看到火堆升起浓烟,他听着火里发出的奇怪声音,想起那张脸,那支箭上的血肉,焦糊的臭味冲进鼻孔的时候,他松开缰绳,腾腾几步跑到另一侧,一手撑在雪上,身子痛苦地蜷缩下去,哇哇地吐起来。
陆寒在身后说:“我知道那种来自脏腑的酸痛滋味,比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还要难受。”
没人过来扶他,也没人劝慰。他终于能抬起头来的时候,模糊地看到诺伊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行李已经打好,队伍已经排好,都在等着他。艾瑞克的眼神让他清醒了一些。
是什么让我射出了那支箭?
骊珠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
是对付贼人的冷静、勇气或者愤怒?
他从来没有过对敌的经验,那一刻没考虑过什么敌人。
是为了夺回那支铁矛?那也不足以为之杀伤人命,他看清了那是个人。
是扳指的宝石赋予的某种力量让他能轻松对付那条狗,一击致命,也能让他拉开那张弓,是它催生了杀敌的欲望?还是那几道哈迪犬的爪痕?它们已经蚀刻肌肤,时时发痒。
不,这都不是理由!
我杀了一个人,不是在自卫的状态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逃犯、盗马贼,终归是个活生生的人!
好几次,他得让蘸火缓一缓步子,他俯下身,安抚痉挛的胃,咽下想要呕吐的难受。而冰川道依旧像要延续到天边一样漫长,他快撑不下去了。
艾瑞克大呼小叫地催促那匹栗色马,可是联结的绳索和同乘一骑的陆寒限制了他。
冷汗浸湿的睫毛结了冰,骊珠向艾瑞克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一棵大树的树冠在左侧的丛林里缓缓倒下,白雪飘扬,轰隆声片刻之后传了过来。
终于到了!他下马蹲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膝盖。
他们没停下来。根特严厉地低喝,制止艾瑞克的喊叫,诺伊过来扶着他站起来,模模糊糊地,他看见右侧的树林里有人朝他们挥手,根特遥相呼应,拉转了领路的马头。
诺伊的臂弯强壮有力地支撑着他,蓝眼睛里的关切温暖着他,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模糊起来。
***
他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烟味儿,感受到了房间的温度,听到木柴的微弱噼啪声,几个人在低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