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耳朵里没听进什么声音,他抽出弓,张弓搭箭,后臂用力后引,可就像灌了铅一样的肩膀对那根弦毫无作用,只拉到眼前半尺就再难展开毫厘。
他连试了两次,双膝着力,蘸火急跃,差点儿把他晃下马背。惊慌的那个瞬间福至心灵,他右手探入领口,将扳指套上大拇指,来不及扯下挂绳,从领口里捏住箭翎,双脚向下用力一蹬。
蘸火心有灵犀,收住前冲的势头。
他把身体在马背上一扭,双腿紧紧夹住鞍桥,凝住心神,强项顶背,平肘引弦,把弓拉了个满怀,右手勾弦点的箭翎和扳指、左手搭箭点的虎口准星,对准了挥舞铁矛的背影——当他估量好了距离,微微抬起左臂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身后的呼叫,蘸火也已经在身下静止,只有狂躁舞动的目标——嗖的一声,箭翎划过左手的时候他能看到翎翼的颤动。
他射出了离开雪峰下之后的第一箭!
***
骊珠没敢上前,诺伊跟上来站在他的旁边。
根特和陆寒也赶了过来,修士和惊魂未定的艾瑞克陪着赵骥留在雪墙里,远远地朝这边看着。根特率先冲到了那个倒下的身体一旁,俯身查看。陆寒在查看蘸火的后腿,那里有处划伤。
“没事儿,是带尖儿的木棍。想冲这匹战马下手,他们可找错了对象!”
陆寒拍了拍蘸火的脖子,黑马骄傲地甩了甩鬃毛。
骊珠的心跳得像擂鼓。诺伊捏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们一起走向根特和那个倒下的伤者。
一共两人来袭,这人中箭之后从骡子上掉了下来,在诺伊赶到之前还挣扎着向前跑了几步,他的同伙没管他,骑着骡子独自逃了。
陆寒俯身看了看,摇头说:“小伙子,真有你的!赵骥挨了一棍,你立即替他复了仇。可惜我们没法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不是你杀了他,他用这根铁矛结果了自己。”
根特说:“不可思议。”
陆寒说:“也够狠!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鼓起勇气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应该已经受够了不生不死的折磨,前一刻还怀有一丝对生机的渴望呢,要不不会冒险偷我们的牲口。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好了,他将在另一个世界获得一个新的身份。”
这人死了。
骊珠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儿,胃扭成一团。
根特已经把箭拔了出来,带出鲜血和皮肉,黑血浸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旁,向下渗入雪地。
躯体被翻过来,仰面朝天,额头围着破布头巾,稀疏的头发从里面披散在脸上,和肮脏的胡子纠结。被毛发和一块一块的雪覆盖着的脸是张老人的脸,鼻子缺了一块,颧骨上一个茶杯口大小的疤痕,缺了门齿的嘴巴里泛出的血沫和雪粘住了他的嘴角,两只浑浊的眼睛瞪着天空。
诺伊捡起那根铁矛,在雪地里戳了两下,在尸体破败不堪的衣物上擦了擦,用枪尖挑开那只肮脏手套上方的破烂皮毛,“是灰墟的犯人。”
破布裹着手掌,掌根生着冻疮,腕部皲裂的皮肤被刮擦过的烙痕,已经割烂的皮肤用疤痕代替了残缺的数字,囚窗盾、三叉戟和锁链的形状依稀可辨。
根特说:“不是同一批盗马贼。这两个人手里没有铁器。”
“可能吧。可这人在这里出现本身是个问题。没人帮助,逃犯逃到不了这儿。”陆寒缩着脖子,从衣领里冒出的话是大家都会想到的,“如果是从灰墟逃过来,穿越无人区,渡过白浪河?怎么避开追捕,避开所有的戍卫?该如何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活下去?没有人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埋了他,不,烧了他。离开这儿。”根特把箭擦拭干净,给骊珠插回箭袋,“都不许提起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