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附近?我该请他来这里喝几杯。来到雪峰下的异乡客都会到香椽来喝几杯,如果他不比岩羊更抗冻。我喜欢各种各样的人来香椽留下他们的秘密,他们的形象在酒桶的泡沫里浮现的时候,您能想象,本身就意味着一个又一个故事。他身怀秘密?很特殊?”
“我好久没见过那个年轻人了。他不算特殊。他的灰眼睛是有点儿怪,但清澈见底;他的话不多,没听他说几个长句子,但句句掷地有声;他举止轻缓,没有矫饰的表情和动作,他随意而坚决。他不像一个身怀秘密的人,看起来他比普通人还普通。”
这可不算一段对普通人的描述。
罗霍博士摇头,瑟尔也摇头。
瑟尔问:“他很年轻?倒让我想起了年轻的修士,是修士西蒙斯?这季节,雪峰下除了他就说不上有别的外人。”
当然不是西蒙斯,眼睛的颜色就不对。
“我记得一个西蒙斯,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和我一样老。”
老费吸了一口烟,喷出长长的一道浓雾。
“话语是耳边风,瑟尔,我们总觉得听过某句话,见过某个场景,就像在梦里曾经听过、见过,其实那是意识欺骗了我们自己。当你想记住它的时候,刚刚发生的一幕已经印入脑海,就好像已经在那里呆了很久,一个没有时间标注的记忆,它总似远在当年,又近在眼前。”
“哦,是这样。今天下午,我向镇卫们抱怨这儿的鬼天气,抱怨雪来得那么早,抱怨杉树把过林风弄得直转圈儿,弄乱了盖瓦,还把雪搅成一堆一堆的。当时我就觉得这情景我小时候见过,风搅雪,就像遨游族女人盘的辫子,左一道右一道地盘在一起。
“修士盯着雪堆说,如果系统足够大,旋转就不只一个方向。我说那不就乱了套了,总得有个开头吧,如果有,旋转的方向就一定是唯一的。修士说,首尾相连的序列就无所谓方向。我说不一定,我见过一个游侠的族徽上有条吞尾巴的蛇,它象征着轮转不息,那仍然是有方向的。施密特接话说从正面看和从反面看的方向不就不一样了。我说这不是抬杠嘛。施密特喜欢说怪话,可修士不像个杠子头。”
瑟尔抓了抓头皮,接着说:“差不多,他说的和您刚才说的差不多,所以我觉得耳熟。有意思。可能原话不是这样,当时我心里装着别的事,而且我在抱怨的时候至少有一半头脑不清醒。”
老费笑着说:“雪峰下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酒馆儿掌柜、年轻的修士和镇卫都会关心自然的结构,了不起啊。不过,比起磨谷人有趣的语言,我对你见过的那条蛇更感兴趣。
“瑟尔,在松针人的故事里它是‘乌洛波洛斯(Ouroboros)’,在冰原人的故事里它是耶尔穆佳德(Jörmungandr),在科学的历史里它也有一席之地呢,Samsara的一位智者*①梦见了它,写出了苯的结构式,一个封闭的碳原子环。而在我的记忆里,它和一个古老的冰原家族有关。”
罗霍博士摇摇头,“耶尔穆佳德,没听过哪个冰原人用那条盘踞深海的尘世巨蟒做自家的族徽,它只属于纪前的传说,而且它太邪恶了。”
“一个人在不同的故事里会有不同的身份,一条蛇也一样,罗霍,冰原人并不惧怕邪恶,而且谁又能说得清深海里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就像Kraken章鱼,它的故事比耶尔穆佳德年轻,对它的描述更具体,也更可怕。”
老费仿佛陷入了遐思,他目光迷离地接着说:“关于海洋的怪物总是让人汗毛倒竖,但我还真的见过有人用Kraken饰纹装点自己的盾牌和剑首,当然也是冰原人。我一直猜测他是车王冥王的血亲,但不敢去查证,你知道,那将给现在的基顿王庭,给整个冰原带来一场噩梦。”
瑟尔把他们的冰原话题打断,问老费:“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又拐弯儿了?您觉得那个灰眼睛是您要等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