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微笑着说:“雪峰下的每个人都可以在语言技巧上做我的老师。和眼睛相比,我的耳朵年轻得多,它们整晚都在享受语言带来的快乐。可我不能不打断他,你兴许知道那是为什么。”
瑟尔把托盘顶在腰上,说:“您说的对,那种恶毒的句子不该从这里蹦出去,不管为什么。可这张嘴总把不住门,它管不住一条活蹦乱跳的舌头。”
博士瞪了他一眼,对老者说:“我没想出来那是为什么。”
老者扬起一只手,做了个斩落的动作,“听,你能听到什么?”
骊珠望向窗外,瑟尔停下脚步,罗霍的酒杯停在胸前。
瑟尔说:“这两天天气正常……”
“是没什么特别,我们只能听到林间穿梭的风的衣袂,听到炭条上剥离火焰的裂纹,如果再静一些,我们能听到远处夜帝*①的嘶吼、悬河的咆哮,尽管在我们听来那只是风的一部分。
“可有种知觉很特殊,它能听到寂静,寂静掐住了风,冰封了火;它还能听到万物的轰鸣,轰鸣在掩饰真相,在制造更深沉的寂静——那是欢迎创生的狂喜,或是恭送死亡的安详。有人告诉我,对那种知觉来说,左耳寂静是右耳轰鸣的回声。这种回声就在我们身边,它隐藏得很好。”
老者放松那只扬起的手臂,慢慢地说:“我到过很多地方,听过智者善意的提醒:‘注意自己的语言,妄言会唤醒灵性。’唤醒好奇心和想象力是一件美事,可唤醒黑暗就不妙了。我们应付不来。”
罗霍博士在他说了一半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
老费在暗示什么?应该让博士来应对,听起来他们对路。可就像瑟尔自己说的,他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在这个俗人的酒肆很少听到这样饱含玄机的妙语。左耳寂静,右耳轰鸣?它居然能听见暗地的抱怨?哈哈,我经常因为别人念叨我而打喷嚏,有人把我的名字安插到某个笑话里做了个丑角,戏份不多,喷嚏了了,尚可应付。”
无人对这个调侃做出反馈。
瑟尔晃晃脑袋,“您在指什么?如果您在暗示这里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恕我眼拙,没看出您是一个精通晶霖法术的巫师。”
“你的话里有两处错误。第一,我不是巫师,第二,不存在什么晶霖法术。‘晶霖’这个词不能和任何法术联系在一起。”
“两处错误。您指的果然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某种夜霊?食腐者、弑影魔,还是……”
“够了瑟尔,别把你不懂的东西当成舌头的玩具。”罗霍博士打断他,对老者说:“您肩带下的挎具用了白熊的皮,袖口上是图勒(Thules)的驯鹿,您是个冰原后人。”
老费斜挎的皮带已经泛黄,底子是熊皮,袖口的皮革有些油污,但还能看清烫压的双叉鹿头,有半个手腕的大小。
骊珠暗暗对自己摇头,见面两次,竟一直没注意到配饰上的细节。
罗霍博士端正了姿态,理了理胡子,那把灰色胡须修剪整齐,无须拨开它们就能看到立领上别着一枚木纹的领针,费恩家的族徽,一头衔着鱼的棕熊。
老费笑着说:“哦,机师阁下,我也称呼您‘罗霍’吧,这确实是一个海岬人的好名字,虽然那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海岬’了,我的戈特霍布朋友,我们都心怀美好的希望,像那首诗歌里吟唱的一样。”
“努克。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博士难得一见的笑容浮上眉梢,“请问您尊姓大名?”
“费尔德曼.贝瑞特,我的朋友都叫我‘老费’。确实,我已经老了很久了。”
*①夜帝(Yeti)传说中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