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郡内有个平雍城。
平雍城内有个平庸太守。
太守姓贾,在任五年,政绩平平,没干过一件为民请命的好事,也没做过一桩鱼肉百姓的坏事。每日里按时辰应卯,按时辰放衙,从没有晚到太守府一刻,也从不在太守府多待一刻。
贾太守平日里甚至没有什么偏爱癖好,这个也淡淡,那个也淡淡,让想要送礼巴结的人都不知怎么才能送到心坎里。
性格平庸,能力也平庸,贾太守向来是什么都会一点,但除了一样什么都不精。而他那唯一精通的本事就是——和稀泥,这项本事他修炼的实在是高超,遇到什么事都能只一句——嗯,你说得对。
“嗯,你说得对。”贾太守把玩着一块雕成青山绿水的银星龙尾砚,他面前站着个人,看打扮应该是府里的衙子,那衙子地位应该不低,就算是面对上头大人也是不卑不亢,面无惧色。
只听他道,“太守大人,既然你也觉得我说的对,那如今就拿个章程出来吧。”
“嗯,你说得对。”贾太守放下砚台,一摊手,“可那章程怎么来?我也不知道啊!”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在下属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有多丢脸,没有故作高深,反而是一脸有些为难,有些头疼,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
衙子也知道自家大人是什么货色,是以神色不改,抱拳道,“今年下半年秦水上游堤坝塌毁,致使水灾泛滥,田野颗粒无收,佃农们交不起租税,纷纷脱离户籍地,逃难青徐两州,而平雍也涌入了大批流民。”他把流民的前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前些日子我与张主簿还在忧心如何安置这些流民,谁承想这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这不是很好吗?”贾太守走到窗边逗鸟,那鸟笼五面都罩了毛皮子,里面的红嘴绿鹦哥跳来跳去很是活泼。
“这问题是解决了,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衙子跟到贾太守的身后,“问题解决是因为不用忧心流民安置,但新的问题就是因为不用忧心流民安置。”
这段话说的有点绕,所以贾太守没有听懂。
于是衙子接下来说了句大白话:“那群流民不见了!”
“短短十日内,城中的流民人口就失踪了十之七八!”
“大人,十之七八啊,加起来得有八千人口!这些人都不见了!”衙子又是忧心又是激动。
但他的激动撞上了太守的冷静,就像是雪水倒在炭盆里,刺啦刺啦,冒了一点烟之后就哑了声响,没了动静。
只听贾太守回头道,“嗯,你说的很对。”
“所以又如何呢?”
这事儿又说了回去。
衙子叹口气,“大人,下官是想这么办,我多带一队人去各处搜寻失踪人口的踪迹,再聚拢剩下的流民统一安置,最后加紧城防,增强城门盘查,大人觉得如何?”
“不行。”室内第三个的声音响起,一个身量矮小的瘦子从阴影中走出,这人之前一直没说话,如今突然出声,另两人也没有感到惊讶。
瘦子是太守府的幕僚,只会来文的东西,想的跟武官肯定不一样,只听他道:“太守大人,如今年关将近,许多世家的大人物都回了平雍城,按他那般行事,若是开罪了那些人可如何是好?”
“嗯,你说的对。”贾太守开始展现他唯一精通的本事。
“可若是放任不管,那些失踪的流民怎么办?”
“怎么办?不办呗!”瘦子冷声道,“那些流民本就脱了户籍,还不是我们治下百姓,是死是活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衙子是个正直的人,忍不了这黑心的话,他面露怒容,“那可是八千个活生生的人啊,如今生死不知,你居然因为怕得罪人就想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