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发着呆,晓棠看手机,一旁的马兴邦、马桂英耳听如此,纷纷瞪圆了眼,屏住呼吸。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呀!家里的地扔给我老二,现在可不是我给她两口带娃儿!带了好久啦,致远工作也有段儿时间了!”老马说完指了指桂英又指了指漾漾,漾漾两眼盯着学成和哥哥,桂英两眼瞪着晓星和哥哥。
“你不是说……你中秋节后走吗?”桂英忍不住开口。
“那是你们说的!我啥时候说我中秋走?”老马瞪着桂英大声问。
“咋地英英,你还不让你大住了!”钟能在旁笑着打诨。
“咋不让他住呢!他自己先前非要走,我说过了中秋……”桂英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了,一张嘴卡在半空中收不回来。
“我现在要走了,谁给你带孩子?”老马指着漾漾问桂英。
“致远啊!”
“哦!我在这儿他上班,我走了他又不上班了!他拿上班当什么——敷衍我吗?他四十五岁的人是娃娃家性子吗?”老马说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呐……我带呀!”桂英瞪着眼伸着脖子,话一出嘴却丝毫没有自信。
“你行了吧!你上班出门还没漾漾上学早呢!”
被众人指了又指看了又看,漾漾晃过神来,知大家在说一件跟她有关的事情。此刻见爷爷指着妈妈嚷嚷,小女子憋不住替母辩解:“不准你说我妈妈!”
稚嫩清亮的嗓音在饭桌上显得格外响亮,一根短小的食指直指老马久久不放,众人一愣,继而大笑。
老马被漾漾的可爱瞬间征服,宠溺地回指漾漾且露出满嘴的黑牙说道:“成成成!爷全听你的!你是家里的老大,行不?”
待众人笑过之后,老马语气缓和地冲钟能抱怨:“她一星期前面五天天天九点以后回家,时不时还喝醉了,这时候娃儿早睡啦,梦也做了几轮了!后面两天——周末——她全天抱着手机,干个家务也干不利索,还脾气大!”老马说完瞅了桂英一眼。
和事佬钟能哑然一笑而后举杯,两老头碰了一下。
原本两手抱胸靠着椅背的马兴邦见此情景,用自己的胳膊肘撞了撞妹子的胳膊肘,挤挤眼说:“行啦!大要带孩子让他带吧!家里……一直……没个自家娃娃,可能忽然开窍了,想跟娃儿亲近亲近,人老了都这样!”
“走是他说了算,留也是他说了算!我能咋地?稍微不同意感觉我大逆不道似的!”桂英小声嘀咕完,一口气闷了一杯茶,咽了下去。
马桂英真不同意父亲留下来给自己看孩子吗?嘴上肯定不同意,基于近来的各种摩擦,可心里呢?表层的她期待安静的、轻松的日子,对于父亲长久地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果真希望父亲尽快离开吗?不见得,因为心底不舍。这种心口不一、内心犹疑的感觉太糟糕了,使得她不能对一件事情给出一种一致的、一贯的看法——一种压倒一切杂念的看法。烦烦烦——桂英腹语如是。
午饭后两家人各自道别,桂英开着车拉着一家子回去了。
“成成成!爷全听你的!你是家里的老大行不”——这句话一直在马兴邦的耳畔回荡。他有些嫉妒,却说不清在嫉妒什么。这样的态度老头一辈子没有给过他们兄妹三,没有给过母亲和婆,也没有给过家里的其他人,七十岁的他今天给了漾漾。这样的态度、那般的神情让兴邦难忘,甚至铭记。他如漾漾这般大时就渴望着父亲改变,当他知道他不可能改变时,他欣然接受了,如今他忽地变了,他却无法接受。他该高兴的,替漾漾高兴,替妹妹高兴,替老头高兴,可他心底却有一种沉甸甸的莫名的东西,解不开也捞不起来。
“这钟能家儿子咋老不露面呢?”回去的车上,老马想起这茬不满,嘟囔。
“他这几年变了,原先还好,经常跟我们聚啊、玩啊!”开车的桂英透过后视镜回答老头。
“原先……钟叔叔也很少跟我们玩啊!一般是姨姨带着姐姐和学成和我们玩,钟叔叔跟我们——很少吧!”仔仔从回忆里捞到了重大线索,立刻纠正他妈。
“啊……也对也对!人家是从政的、在职的,咱既不是体系内也不是有钱人,所以……但总体来说以前他跟咱们比现在好太多了,那时候跟你爸爸也能聊得来……哦对了,你幼儿园的学位就是你钟叔叔帮忙办的,你上咱这边的小学这么顺利还不是因为那个幼儿园好!不管怎么说他原先比现在要和气很多,看着也开心、气派,见了人也乐意招呼!”桂英冲仔仔说,说得磕磕绊绊。
“上次见那样子……邋里邋遢的没个精气神儿,还不如村里人呢!”老马对钟理的印象着实不好。
“人家原先是国企里正儿八经的领导,那交往的朋友、出口的官腔、穿戴的领带腰带——漂亮着呢!”
“咋这么个打击就一蹶不振呢?作来作去的,还活不活呀!”老马不理解,耸耸肩,吁了一声。
桂英无语,微微转头斜眼瞟了下大哥,兄妹两默默一笑。兴邦的笑挂在脸上许久不动,肌肉似僵了一般,两眼深藏着外人看不出的忧伤。
这头的钟家人出了饭店,晓星跟孩子爷爷打了声招呼匆匆回服装店去了。晓棠带着学成往富春小区走。难得的中秋,怎么着也得和姐姐、外甥一块过。中途晓棠去蛋糕店取了昨天预定的蛋糕,要不是梅梅提醒,她真把姐姐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回去的路上她还不忘带着学成给他妈挑了一件生日礼物。
服装店在中秋节这一天放了半天假,可麻辣烫那边哪有什么假期呀。两点半打了卡下了班,晓棠匆匆赶回家里,四个小时的中秋节能干什么呢?好好睡一觉,和妹妹聊些贴心话,看着儿子写写作业玩玩玩具,仅这三样她已心满意足。谁想回到家以后,蛋糕和礼物摆在桌上,儿子在画全家福,妹妹在厨房给她包饺子,看到这一刻的包晓星笑得无声而灿烂。
“不用这么麻烦!”晓星靠在厨房门口冲妹妹说,脸上溢出满满的感激和感动。
“不麻烦呀!我闲着没事,包两样饺子,咱三人晚饭吃个饺子还麻烦!”晓棠顽皮地做着鬼脸。
“我说桌子上的蛋糕!”
“哎,顺便的事儿!学成爱吃甜的,全当给他买零食了!哦对了——”晓棠说着身子一抖,包饺子的两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洗了手出了厨房,到了客厅以后,她指着一盒东西说:“诶姐!这是我给你买的一套化妆品!你瞧瞧!”晓棠说完打开盒子给她姐展示。
“你又不上班,花这钱干啥呢!”晓星嫌妹子大手大脚。
“啧!你一年只过一个生日,今年梅梅又不在身边!再说,花不了几个钱的,我现在很节俭,我的钱完全能够撑到我自考结束!放心吧!放心吧!这是我在淘宝给咱俩买的姐妹装!又便宜质量又好!”包晓棠喜滋滋地拆开另外两盒东西给姐姐看,边上的学成高兴得好像妈妈收到礼物比自己收到礼物还开心。
见妹妹又是演说又是比划,晓星架不住,只得将新衣服新裤子在身上试一试方才堵住她的嘴。雪纺的质地凉爽飘逸、绿底上飞着无数蝴蝶、中袖荷叶边、领口蝴蝶结……晓棠买给自己的是正红色,给姐姐的是豆沙绿,再配上一模一样的黑色打底裤,这一身年轻又时尚,干练又凉爽。
牛津布的打底裤正是自己现在需要的,在麻辣烫的店里穿裙子或宽松裤均不方便,牛仔裤太嫩了不适合自己,唯有黑色的打底裤正合适,还那碎花的衣服结实又耐脏,宽松又轻便……妹妹的用意,作为姐姐晓星懂得。
姐妹两换完衣服出来在落地镜前左扭右摆,争着让学成评价谁好看。包晓星趁势涂上女儿送她的口红,包晓棠也拆开买给她姐的化妆品,姐妹两你描眉我施粉,一番装扮完毕以后,又挤到学成跟前比美,仿佛回到了刚来深圳时的轻便岁月。
下午仔仔在屋里做作业,老马在外面抽烟,兄妹两个又躲在漾漾屋里聊过去的事儿,一聊聊到了天黑。要不是老马来催,桂英早忘了自己还要给众人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