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能等他许完愿再开口吗?”刚刚赶到包间平稳气息后的桂英忽又提起了气。
“许愿要有用,还用上学考试吗?哄哄三五岁的毛孩子就行了,他十六了还当娃娃家哄?你不知道这人是越哄越傻吗?”老马正儿八经地反驳。
“你别说话了!仔仔一年只过这一次生日,你瞎搅和什么呀?”桂英大声说。
致远见几个孩子全傻眼了,赶紧放出软乎话:“一鸣他外公是乡里人,没过过生日,稀罕得很!你们学生别计较哈!”
桂英也赶紧缓解:“你从没给孩子过过一个生日,好不容易过一回你捣什么乱?仔仔,别理他,重新许愿!”
“爷爷你别说话了!我要许愿了!”仔仔生气地大声告知爷爷。
“成成成!许吧许吧!别许太大了,实现不了的!许个小点的,兴许还能实现!”老马抬抬下巴笑呵呵地说。
老人刚说完,汉典抿嘴偷笑,其他几个孩子也低头笑了。
仔仔许完愿以后吹蜡烛,吹完蜡烛致远给众人切蛋糕。给客人切完以后,切到老马这一份时,桂英在旁插嘴道:“小孩一年只过一次生日,多珍贵呀!你马上走了还不珍惜这一次!生活本来就很枯燥啦,娃天天上课上课上课……累都累死了,要不弄点花样出来,那岂不更没意思!这人过日子要有仪式感的!”
老马头往后一仰,缓缓地说:“我不是不珍惜!他现在活得有节日、有生日、有礼物、有仪式感……那以后呢?这人活着甜头在前好还是甜头在后好?你们娃娃说哪个好?”
老马顿了顿,朝几个少年扫了一眼,而后接着说:“你们信马爷爷的——肯定是好日子在后面好!做父母的现在把好日子全给他了,等将来他自己独立以后赚钱生活过得没现在好——那不惨了吗?现在收敛点,吃吃苦、受受委屈、少点礼物惊喜,多点磨炼挫折,对他只有好处没坏处!”老马说完点燃了一锅烟。
“老人家见多识广经历丰富,说得没错!”致远一边给漾漾舀汤一边对几个大孩子说。
“这里不让抽烟!”桂英一把抢过烟袋,朝烟锅里倒了些茶水,水烟再也没法抽了。
“我觉得你爷爷说得没错,我爸也常这样说!”开悟较早的飞飞点头赞同。
“来学成,吃这个!萧然、飞飞,吃菜吃菜!”桂英招呼着孩子们。
“爷爷,今天我是主场还是你是主场?这桌上全是我同学,我们好不容易聚一聚你老插嘴——刷存在感!你能不能收一收憋会儿,等我同学走了我听你说十天十夜!”仔仔噘嘴央求。
“好好好!成成成!我现在就把嘴拿绳子缝住、拿裤腰带勒住!呵呵……还主场!”老马一边收拾烟袋一边侧脸偷笑。
“这个牛肉很好吃,你们几个小伙子多吃点!”致远示意众人。
“你看你现在说话比你妈都管用!”桂英望着仔仔和他同学笑着说。
众人边笑边吃着蛋糕亦或夹菜盛汤。
“果真如此!你爷爷真挺杠的!”汉典在怀里竖起大拇指,冲着何一鸣说,而后他小声对另外几个男孩说:“早听一鸣说他爷爷不是一般人,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呀!”几个孩子一听偷偷笑了。
快八点时几个大人吃饱了,带着学成和漾漾先离开了,让仔仔和他同学在包间里好好玩一玩。走到小区楼下时,桂英对致远说:“那你带他们上去吧,我送学成回去!”
“行!”致远说完拉起了漾漾的小手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送人这事儿——不是男人家去吗?”老马冷不防地呵出一声。
“呃……我去也行,我去吧!”致远一听语气不对,赶忙伸手朝桂英要车钥匙。
桂英站在原地瞪着老马发愣,老头不理会,唤着漾漾往电梯里走。
“赶紧赶紧,把车钥匙给我!”和事佬轻推着妻子的胳膊肘要车钥匙。
“我去!”桂英看着致远两手抱胸,执意不给钥匙。
“啧!别让爸生气!”致远一边瞥着老马的背影一边低声说。
“你怎么这么怕他呢!”桂英两手抱胸,大声质问。
“谁去送不一样吗?为这个在这里吵多难看呀!学成在这看着呢!”致远皱着眉轻声说。
“谁送不一样——那我去送和你去送有什么分别?你别被他左右了!”桂英伸手指了指电梯的方向。
“哎呀行了行了,我去送!”致远又推了几下桂英的胳膊肘。
桂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低头对学成说:“学成,让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嗯。”学成懂事地点点头。
桂英给了钥匙,目送学成去了车库。回来的路上,桂英心里有些不满,一来为老头故意挑刺,二来为致远在老头面前的软弱。自从父亲来家里以后,致远几乎是事事都顺着他迁就他,他要配眼镜他去找眼镜店,他要躺椅他第一时间积极去买,他要吃这吃买这买那他无一不响应……过于孝顺、过于顺从的何致远,有点不太像本来的何致远。
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委曲求全时,必然会丧失自己的立场或坚持。一切美好的品质过了度,便会成为硌人的枷锁——比如过于谨慎、过于孝顺、过于隐忍。
以前教书时,何致远在工作上也有类似的问题。其他老师要调课第一个总是想到他,他对于顽劣的学生总是束手无策又伤脑筋,工作上比别人付出多很多但工资却比别人低一档……曾几何时,桂英得意于致远如此纯洁高尚的品性。
可在生活上,这样的道德水平常令她担忧。买菜被短个几毛几块也就罢了,出去遇到口舌被人指着骂几句也能忍,到了自家买房买车搞装修买家电被骗点钱吃些亏也咬牙了……不相识的陌生人偶然伤一下——没关系,没有谁能确保此生接触的所有人全是纯良的、和善的。可一遇到孩子们受委屈、一到他自己受委屈,他仿佛跟看不见没知觉似的。要强的女人哪能忍得了这一点。
老头没有恶意,他时不时的霸道和任性打破了这个家庭的既有平衡,可面对冲突时致远总是以老头的利益和处境为优先级。何致远在这个家庭里看起来好似无欲无求一般,他总是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那个人,总是不表达自己的意愿和意志看起来十分被动的那个人,他如此委屈自己,只会让他在其他方面更压抑——桂英特别担心他。
怪只怪老头,如今幸好——幸好他要走了。一切终会回到本来的舒适的最佳状态,桂英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