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余的声音已经嘶哑:“跟着其他娃子去摘沙棘,独独他们……独独他们没回来……”
“里里外外都找过了?”
林小余只是微微点头,一旁的姑婆们却是七嘴八舌:“可不是么,连枯井都瞅过了,肥水池子都搅了好几遍呢!”
严语扫了一圈,顿时皱起了眉头:“村里男人们通知了没?咋一个没见着?”
妇人们一个个低头不语,一个胖大婶子小声嘀咕:“汉子们都到秦家坳里跪龙王爷去了,要守足七天,这是天大的事,哪敢断了去……”
“简直荒唐!孩子就不是天大的事了!”严语这么一喝,妇人也不敢多说。
“小余,你在家守着,兴许他们会回来,我去把男人们都叫回来,趁着天没全黑,大家散出去找最好。”
林小余似有了主心骨,心里又涌出希望。
妇人们有些骚动,对严语的举止似乎想阻挠,严语也并不感到意外,早先他要动员村民挖井,也是处处受制,最终还得自己动手。
此时黑娃子和张顾霖也到了,严语便朝妇人介绍说。
“婶,这是勘探队的张顾霖张教授,是省城来的大领导,勘探队平时可没少关照咱们村,你们可得替我好好招待他。”
妇人们听说是省城来的领导,哪里还敢多嘴多舌,唯独胖大婶要张口,也被严语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三婶,省城来的领导可不讲封建迷信,若让他知道拜龙王的事,是很麻烦的……”
“这……”胖大婶紧咬牙关,左右为难,严语也不再多说,提了四角马灯,匆匆往外去了。
马灯的光,撑开黑暗,照着小小的圈,严语就如同活在发光气泡里的鱼,游在无边的黑色海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秦家坳里走。
老河堡村虽然不算很大,但村中绝大部分都是秦姓,祖祖辈辈传承下来,极其珍视宗族血脉。
秦家坳里有座龙王庙,此外还是祖辈们的眠骨之地,外人鲜能涉足。
远处传来依稀的狼嚎,想起俩孩子平日里的乖巧模样,严语便跑了起来,不多时就见得前头出现了火光。
火堆照耀,前头传来梆子有节奏的清脆响声。
“兜兜兜……兜兜兜……”
几个汉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羽衣,头戴木质的傩面,癫狂地在火堆旁舞蹈,口中唱着难明却又让人惊悚的古谣。
眼前是一座木质牌坊,严语一度产生错觉,便好似这里是人间与幽冥的隔离,踏过这道牌坊,那一边就是阴间。
总觉得火堆边上的人影,比实际活人要更多一些。
火堆给了严语安全感,但严语的马灯,却引来了警惕!
一道人影忽地从旁闪了出来,朝严语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严语吓了一跳,差点没滑了手里的灯,赶忙开口:“是我,是我,严语!”
“严语?你个外姓人,上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严语定睛一看,也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为首一人高大威猛,脸膛凶恶,可不正是村长的儿子秦钟么!
秦钟丧妻三年,带着一个孩子过活,对林小余爱慕已久,时常往林家小院溜达。
他是个霸道鲁莽的人,也不扭捏,一直将严语视为情敌。
但严语知道,秦钟是实实在在地善待林小余,当下也不罗嗦。
“秦哥,大双和小双走丢了,外头乌漆嘛黑,野狼四处乱窜,赶紧让大家帮忙搜找,晚了可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
秦钟一把揪住严语的领子,又赶忙松开,快步奔到了火堆边上。
“啪!”秦钟挨了个大耳刮子,村长兼族长秦大有很快就朝严语这边投来了稍显冷漠的眸光。
他身边的火堆,与严语手中的马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对比,颇有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的意思。
秦钟捂住脸快步走了回来,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走吧,我跟你回去。”
严语拦住了他。
“不行!光你一人回去又有什么大用处!”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村子大老爷儿们干坐着,算什么事儿!”
秦钟也咬牙切齿,但心中有似有畏惧,不敢看父亲的方向,只是沉喝了一声:“你是要抓紧找娃子,还是像个婆娘一样耍泼!”
火堆边上的男人们,如同夜里的狼,一双双眸子都往这边瞧,只是都充满了冷漠,甚至责备。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梆子声仍旧兜兜兜兜个没完,癫狂地傩舞也未曾停住,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诱人的烤肉味。
村里没粮,汉子们聚集在山坳里拜龙王,顺便打些野味饱腹也无可厚非,但想起村中妇幼为了一块根茎,土拨鼠一般四处刨地,大小双这样的孩子,为了又酸又涩的沙棘果而失踪,严语心中便充满了厌恶。
只是严语也知道事不可为,这些人躲在山里吃肉,却让老婆孩子饿肚子,又如何能指望,只能强忍怒气,先跟着秦钟回到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