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怀玠觑了下这家伙的脸色,忽然笑了一声,试探似的道:“这都十月了,今年数着日子就快过完了,回家便该准备准备了。”
余靖宁没明白要准备甚么,还当他说的是年节:“我家人口单薄,父母也不在,不像你那一大家子,处处都得你和陈三操持,这么早就准备起来,实在是不太必要。”
又不请客吃饭,那不就一家人围在一起,添几件新衣裳,吃一顿团圆饭的事儿嘛,不至于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罢?
“我说的不是这个。”谭怀玠畏寒,早早就带了暖耳,他将暖耳取下来,整整齐齐抱在手中,“是明年皇爷大婚的事儿,你家小六本就在名册之上,自当该准备一番。”
余靖宁听了这话,脸色陡然变了:“余家都这样了,她名字怎么还写在纳后名册之上?不是早该除了吗?”
“皇爷亲自添上的。”谭怀玠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你家小六身份尊贵,说不定就御笔点后了,自然要提前准备着些。”
余靖宁“哦”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他平日里情绪克制,很少有失态的时候,连这种时候也是,可仔细看去,膝上的布早就皱作一团了。
谭怀玠似乎感觉出了他的颤抖,抬眼问了一句:“余贤弟,我看你与你家妹妹,情谊深厚,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兄妹啊。”
余靖宁猛然把头转了回来——谭怀玠是为数不多知道余知葳与他并非血亲的人,他这样说话,必然有旁的深意。
他勉勉强强抬起头来,觉得自己嗓子很疼,倒不像是到剌的,只是像吞下去了许多石子,憋着生生得疼,而且疼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我们父母都不在身边,自然,自然要相依为命,情谊自然要深厚些。”
谭怀玠冲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个甚么意思。
余靖宁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一口气抽了好久,才缓缓呼出来,心虚似的又道:“我与她袍泽情深。”
世间只同窗同袍两种情谊最深厚,最不同寻常,这样解释来,应当是没有甚么问题。
但谭怀玠却挑了挑眉,问他道:“是吗?究竟是甚么情谊,恐怕是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罢?”
余靖宁:“我怎么了?”他平日里就算是发火,也只是黑脸生闷气,很少有这样提高了声气儿说话的时候,“谭二你说清楚,我怎么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然后能怎么样?”余靖宁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谭怀玠,“我就算想了些旁的,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见我甚么时候逾矩过。你今天和我说这个是为了甚么,提醒我还是教训我,还是想说你这情谊实在是‘惊世骇俗’,当断则断,赶紧掐了这心思?这些我自己难不成就不知道,还用你谭二来提醒我?你就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了甚么下狱的,就不知道管好自己那张嘴!”
余靖宁说着说着,好似被甚么掐着了脖子一般,忽然一下子断了声儿,低头揉了一把头发。
谭怀玠瞥了一眼,竟然发现余靖宁头上有一根银丝一般的东西晃荡着——他竟然十七岁就生出白发来了。
余靖宁抬起脸来,眼眶像是红过的样子,低头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