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怀玠依旧是笑着,清隽得像个书院里向先生请教问题的学生:“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世事无常,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若是这街上打了好大一场群架,那只想自扫门前雪的人终究都要被牵扯进去,总要早做打算不是?况且,晚辈看,孙大人乃是个目光长远之人,并非是为了求得荣华富贵而在朝堂上立足的,总能想着让大衡朝着好处去走,想必……”
“非也。”孙和风冲着自己面前的谭怀玠笑道,“两舟相抵,总有一舟倾倒落水之时,倒不如自己附于一木板之上,虽无仪仗,但也不至于有落水的时候。老夫家里还有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实在是没你们年轻人那个勇气,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前程。”
阉党和新旧两派争利,总要有一方败落,到时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如今实在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哪一方赢。
滔天富贵不敢想,治国平天下那是一腔少年热血上头时才会做的,而他早就过了那个年纪,能想着“修身齐家”就不错了。
管他洪水滔天,我只想求个太太平平的。
两个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想必都觉得没意思了,再往下说也实在没有必要,于是由孙和风开口准备结束了:“时候不早了,老夫要是回去晚了,家中老妻必要念叨一番。老夫没出息,听完了诸位大人们在朝会上喋喋不休,就实在不想回家也听见喋喋不休了,就先行回家去了。谭大人家中不也有娇妻小儿在等着——前几日你家姑娘的满月礼老夫没来得及去,回头让拙荆备份礼,谭阁老可给老夫个面子,千万别推辞。”
谭怀玠听了,也只好叹气,跟着孙和风道别一番,二人错车走了。
车马晃荡,婴儿摇篮一般,可是车中的孙和风和谭怀玠却谁也睡不着。
谭怀玠支着头,忽然觉得这位孙大人要不是还在靠着俸禄养家,怕养活不起一家妻儿老小,恐怕就要学陶公,逃到乡野去弄个小院子,天天折腾。
不过估计结果应当和陶公差不多,都会“草盛豆苗稀”。
孙和风怕事儿是出了名的,他的态度在一干所谓的“中立”派当中算是十分清晰明了的了,谭怀玠自然清楚,可旁人……就有些不大好说了。
按理来说,这些中立派应当是各个党派争相拉拢的对象才对,譬如之前的平朔王世子府,或者说平朔王府,如今显然是由京城世子府带头站在了新派的那一边。再如今天的孙和风,因着自身原因,既不敢得罪阉党,也不敢得罪新派,旧派的人也不太理他,只好自己缩起来当个鹌鹑。
但他始终弄不懂万承平的态度。
内阁次辅万承平为人方正,在“甘曹案”刚刚事发的时候,好似是因着过于方正,被阉党当过一次枪用。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甘曹案”的后续处理当中一直不偏不倚,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在起帆令事发到北方四港闭关的时候没有表态,在他快刀斩乱麻下洛阳砍了几十口子人头的时候也没有表态,最多只是帮着辽东前线要过一次银钱——不过当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田信这事儿做得太过了,万承平不出面也会有旁人出面,只是他出面最合适罢了。
一直到今天,他在朝中都是忙着和稀泥。
孙和风虽说官至二品,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兵部出身的,滑不留手情有可原,内阁次辅万承平他一个加封过太子太保一品大员,跟鹌鹑孙和风一个态度,究竟是为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