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着眼睛去寻找周遭照顾她的那个妇人,想用眼神向她寻求帮助来着,结果半天没找到。
那妇人觉得兄长大概要说几句体贴妹妹的话,觉得人家的家事不便听到,早就不知道甚么时候出去了。
余知葳没找着帮忙的,再次窘迫成了一截人形房梁,僵直的身子不敢动作。
余家兄妹再次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好半天,余靖宁竟然破天荒又开了口将余知葳没听明白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怪我。”
余知葳愣愣看着他。其实她心思敏感,琢磨一会儿就琢磨出味儿来了,只是一时间难以置信,不知该怎么回答罢了。
谁知余靖宁刚刚纡尊降贵又重复完一遍之后,就好似给堤坝开了个小口子,里面的话就稀里哗啦全都倒出来了:“若不是我定要分头追击,也不至于被胡人分化的大军,中了他们‘分而化之’的计。你也不至于……”
这话在余靖宁的舌尖滚了数次,最后还是没能吐出来,跟着他的一腔少年心思全都咽了下去。
若不是他一心一意与余知葳闹着别扭,不愿说话不愿见面,甚至在战中也不例外。他原本这么做的本意是甚么自己该清楚,是避嫌,也是怕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儿女私情耽误了正事儿。
谁却只道过犹不及,竟是因着“避嫌”出了事端,刚刚好一头钻进了兀良哈人设下的圈套当中。
这世间的事儿,兜兜转转,最后也没让谁能逃过去。没人告诉余靖宁他该怎么做,也没人给他指一条明路,甚至连说出口去都不能。
他本来是想就此断了的,该他自己抽筋扒皮,可他全然没有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他如今才知道,人竟然是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心思的。他可以忍耐住恐惧,忍耐住疼痛,咽下委屈和迷茫,却压制不住自己那点本不该有的情愫。
世上没一种东西能专门用于忘情,除非让他把自己姓甚名谁、余家的从前和今后、大衡兴衰荣辱一并全忘却了,自此斩断六根,远离红尘而遁入空门。
余靖宁是个少年人,虽说不怎么鲜衣怒马,但绝对不可能真的无牵无挂。朝廷这个形状,大衡这个形状,他要是当真成了个出世的真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喜怒悲欢相连,爱恨荣辱交织,彼此全都一团乱麻地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能将其中一条线抽出来,单单只斩断这一样的。
今后该怎么办?
就只能那么稀里糊涂的混下去,借着一点兄妹情厚、袍泽情深的遮掩,将这个秘密瞒到死。总有一天,漫长的岁月能将这一切都消磨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装订起来,压成一本像是在讲述别人故事的书。
余家兄妹有一个相同的习惯,不知道是谁跟谁学的,情绪到了深处,却往往没有甚么言语。任心里头怎么惊涛骇浪,面上瞧着都是风平浪静的,千军万马只自胸中而过。
他二人又是一阵相对无言,最后余知葳扯了扯嘴角,安慰似的冲着余靖宁笑了笑:“没甚么好怪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余总兵才十六岁,如今所遇不过都是打磨罢了。况且行军打仗受伤本就是常事,大哥哥不必太过自责。”
她气血虚,声音放不大,这句话说得细若蚊吟,可是余靖宁还是听清了。
情愫所扰的过错被轻轻揭过,简简单单放在了决策失误之上,真正的东西半点儿都没提。
余靖宁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将心里的秘密瞒到死。